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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好學故事多篇

高中生好學故事多篇

高中生好學故事多篇

故事是你應得的黃金。下面小編給大家介紹關於高中生好學故事精選大全,方便大家學習

高中生好學故事精選大全1

在一座破舊的廟宇裏,一個小和尚沮喪地對老和尚説:

我們這一個小廟,只有我們兩個和尚,我下山去化緣的時候,人家都是對我惡語相向,經常説我是野和尚,給我們的香火錢更是少得可憐。

今天去化緣,這麼冷的天都沒有人給我開門,化到的齋飯也少得可憐。

師父,我們菩提寺要想成為你所説的廟宇千間、鐘聲不絕的大寺,恐怕是不可能了。”

老和尚披着袈裟什麼話也沒有説,只是閉着眼睛靜靜地聽着。

小和尚絮絮叨叨地説着,最後老和尚沉默一陣,終於睜開眼睛問道:“這北風吹得緊,外邊又冰天雪地的,你冷不冷啊?”

小和尚渾身哆嗦着説道:“我冷呀,雙腳都凍麻了。”

老和尚説道:“那不如我們早些睡覺吧!”

老和尚和小和尚熄滅了燈鑽進了被窩,過了一個多小時,老和尚問道:“現在你暖和了嗎?”

小和尚説道:“當然暖和了,就像睡在陽光下一樣。”

老和尚説道:“棉被放在牀上一直冰涼的,可是人一躺進去就變得暖和了,你説是棉被把人暖和了,還是人把棉被暖和了?”

小和尚一聽,笑了:“師傅你真糊塗啊,棉被怎麼可能把人暖和了,當然是人把棉被暖和了。”

老和尚説道:“既然棉被給不了我們温暖,反而要靠我們去暖和它,那麼我們還蓋着棉被做什麼?”

小和尚想了想説道:“雖然棉被給不了我們温暖,可是厚厚的棉被卻可以保存我們的温暖,讓我們在被窩裏睡得舒服啊!”

黑暗中,老僧會心一笑:“我們撞鐘誦經的僧人何嘗不是躺在厚厚棉被下的人,而那些芸芸眾生又何嘗不是我們厚厚的棉被呢!

只要我們一心向善,那麼冰冷的棉被終究會被我們暖熱的,而芸芸眾生這牀棉被也會把我們的温暖保存下來,我們睡在這樣的被窩裏不是很温暖嗎?

廟宇千間、鐘聲不絕的大寺還會是夢想嗎?”

小和尚聽了恍然大悟。

從第二天開始,小和尚每天很早就下山去化緣了,依然碰到了很多人的惡語相向,可是小和尚卻始終彬彬有禮地對待每一個人。

十年以後,菩提寺成了方圓十幾公里的大寺,有了許多僧人,香客更是絡繹不絕,而當年的小和尚也成了住持。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都生活在“棉被”裏,別人就是我們的棉被,當我們用心去曖棉被的時候,棉被也會給我們温暖。

愛是相互的,温暖也是,努力去做一個温暖的人,用真心對世界微笑、傳播暖意,世界也終會回我們以燦爛的微笑!

高中生好學故事精選大全2

一青年工作勤勤懇懇,卻不受同事們歡迎。青年心中甚為不解,多方打聽,找到一位德高望重的智者,尋求開導。

智者問:“你是否曾無意間得罪過同事?”

青年説:“應該沒有,我除了跟同事談論工作上的事,再無其他言行。我從不打聽別人的私事;從不偷看別人的物品、電腦;從不挑撥他人關係;從不偷聽他們私下的談話;從不亂接受別人的小恩小惠,連同事之間吃飯,我都會主動提出採取AA制;從不跟女性同事單獨説話,走路,以免她的愛人誤會;從不爭功搶利,從不先聲奪人。”

智者説:“你為人謹慎,事事小心。你捂住自己的眼睛,對不該看的事避而不見;你捂住自己的耳朵,把不該聽的話拒之耳外;你捂住自己的嘴,讓‘禍從口出’這四個字在你的人生詞典裏消失;你捂住自己的手,只怕不小心胳膊肘碰傷別人;你捂住自己的腳,擔心走路帶起的灰塵會污染了空氣。”

青年似有所悟地點點頭。

智者又説:“你捂住了自己的全部肉身,卻忘了你的心也在肉身裏包裹着,心都捂住了,別人如何近得你身?”青年大悟,謝恩離去。

高中生好學故事精選大全3

國王大布沙林對哲學家白得巴説:“這個情況我聽明白了。據説要善於思考,事事慎重才能把事情辦得好。那麼,庸凡的人為什麼能取得高位和幸福呢?為什麼精明強幹的人反倒會遭到災難呢?”

白得巴説:“正如人們必須有眼睛才能看,有耳朵才能聽,做事也同樣必須用理智思考,慎重小心才能辦得好。但是命運註定卻超過了這些,正如王於和他的旅伴一樣。”

國王説:“那是怎麼一回事?”

哲學家説:

有一個太子,一個商人,一個美少年,一個農夫,四個人一同旅行到一個地方去。因為旅途遙遠,他們所帶的盤費,中途上就用得差不多了,又沒有方法再去籌措。於是,一路上四人日夜商議,想謀一個妥善的辦法。議論紛紜,各執己見,都想以自己性情相近的工作,來做大家謀生的途徑。

太子説道:“凡事都逃不出‘命運’二字。命運好的,自然會得到快樂、幸福,用不着操勞。所以,大家應該靜候命運的到來。”

商人説道:“才智是生活的泉源。要想謀求優善的生活,必須運用才智。”

美少年説道:“世上最高貴的,就是美貌。有了美貌,又何愁無謀生的道路。”

那個農夫説道:“最神聖的,就是勞動。除了用勞力工作而外,其他的辦法,都是不可靠的。”

四個人來到米得裏城附近,又經過了一番計儀。最後才推出農夫先去顯本領。

農夫起身,一個人走到城裏去調查市情。調查結果,知道本城木柴缺乏,價格高漲,又知道離這城十鄉里外的地方,可以伐得到木柴。於是,農夫不怕吃苦,就去到城外十多里路的地方,挑了一擔木柴回來,以一元錢的代價出售了。然後,買了一些食物,帶去給他的朋友。他路過城門口時,便在城門上寫了一行字:“勤勞一天,可以得代價一元。”

第二天,輪到美少年出馬,大家要他顯一顯美麗的神通。那美少年不便推辭,只好出發,向城裏走去。沿途上想道:“我是不善於工作的,到了城裏,不能做事賺錢。若是空手回去見朋友,是最難為情不過的。倒不如從此就和他們脱離關係。”於是,改變路向,決心逃走。途中遇見一棵大樹,他便在這大樹下休息,他身子靠着樹幹,一會兒,便入了夢鄉。

正巧有一個貴族路過樹旁,看見了這個少年的美麗,心裏揣度:“這個少年,必然是王孫貴胃,流落到這個地方。”因此,把他喊醒,給他五百元錢,做他一時的費用。

美少年得了金錢,非常高興,便跑到城門口,在城門上寫了一行字:“一天的美麗,值錢五百元。”於是打消了逃走的念頭,洋洋得意地帶賺得的錢,來見他的朋友。

第三天,商人自告奮勇,願意去施展他的才智。他走到海邊,看見一隻商船靠岸,船裏滿載着貨物。同時,聽見幾個販子,暗地裏在計議,要購買船上所載的貨物。當中一個人説道:“我們雖然決心購買這些貨物,但是今天可以不必下手。貨主看見沒有人購買,必然把價錢壓低,待明天再來購買廉價的貨物。”販子們決議以後,都回去了。

商人得悉這種情況,便去見船主。把所有的貨物統統訂購了,價值一萬元。並且揚言:“不日就要把這些貨物運到某處去賣。”

販子們得知貨物已經落到外人手裏,急忙去見那個商人,願意給他一千元的賺帳,把貨物買過來。商人收了一千元,便叫販子把一萬元的貨價,直接交付給船主。自己卻心滿意足的回來,在城門上寫了一行字:“運用一天的智力,得了代價一千元。”然後帶着錢去向朋友誇耀。

第四天,剩下太子。這時,只有太子的主張還沒有實現,所以,他也不推辭地出發服務去了。他來到城門口,便坐着等待命運的降臨。恰巧本地的國王死了,這個國王,既沒有皇子,也沒有可以繼位的皇族貴胄。國葬的那一日。舉國上下,齊聲哀悼。殯儀到了城門口,送殯的人們看見那個太子既不帶孝,也下悲哀。眾人都責罵他,叫他從速走開。等送殯的羣眾轉回來時,依舊看見他坐在城門口,當事的人,便把他捉到監獄裏去。

第二天,國民開大會討論,如何產生王位的繼承者,議論紛紜,莫衷一是。而且,互相攻擊,彼此猜忌。當中有的人發言道:“昨日送殯的時候,城門口坐着一個少年,行動可疑,恐怕是個奸細,現在關在監獄裏。”眾人都説要把這個少年帶來,詢問他的來歷。

王子答道:“我本是法維蘭王的太子,父王逝世以後,王位被我的胞弟奪去了。胞弟為人殘酷,常常存心害我,因此,四海漂流,無容身之地。現流浪到此,暫且安身。”

眾人當中有許多遊歷過法維蘭國的人,便齊聲説道:“他的父親是一位非常聖明的君王。他既然是太子,我們何不擁戴他做我們的國王呢?”眾人一致贊同。太子也接受了他們的要求,便登了皇位,做了本國的國王。

按照當地的風俗,凡是新王登極,必須乘着白象四處巡遊。這位新國王,也照例要騎象巡遊。

新國王騎在白象背上,在那萬人空巷,呼聲如雷的熱烈情況中,一面向民眾還禮,一面就觀察城中的情景。到達城門口時,忽然看見城門上的幾行字,都是他的幾位朋友寫的,反省自身的成就,何止千倍於他的朋友,心裏非常高興,就令人去城門上,加上一行字:

勤勞、美麗和才智的成就,以及一切的吉凶,沒有一樣不是定命的。”

新國王巡遊以後,轉回皇宮,坐在寶座上,召見他的三個朋友。召見以後,就拜足智多謀的商人朋友為宰相;委任刻苦勞作的農夫朋友管理農務;送給美少年朋友許多財帛,請他到別的地方去,免得人們受他的美麗的誘惑。

同時,新國王又召見當地的學者名流,對他們説道:“我的這三位朋友,從今以後,都認識清楚,所有的吉凶福禍,都是定命的。因此,我希望你們諸位,也切實的瞭解,定命是無所不包的。現在,我所得到的這些幸福,都是定命如此。決不是才智和奮鬥所營謀得到的,更不是用美麗而得來的。當我的胞弟驅逐我出國時,我已成了無以為生的流落者,哪裏會想到來做另一個國家的國王。有美麗的人,有苦鬥的人,有才智的人,在世界上是車載斗量的;但是,定命卻專使一人做了國王。”

聽眾中有一人説道:“陛下這一番議論,極有哲理。陛下今天的茉華富貴,就是陛下的信仰堅固,思想超凡所得到的。陛下所説的這層哲理,我們已認清楚,並且,確切地相信。我們感謝真宰,賞賜我們這位賢明的君王,世上最幸福的人民,就是擁戴着賢明的君王的人民。”

另有一個人立起來説道:“我幼小的時候,在某貴族家裏做工。過了許久,還沒有什麼發展,心想去謀別的事業。臨別時,那貴族給我兩金鎊的工資。我不願意自己獨享,於是,立下志願,以一半去賙濟窮困的人,以一半拿來自己享受,後來,我在街上看見一個獵人,手裏拿着一對戴勝鳥,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想買這對戴勝鳥放生,因而問獵人道:‘這對鳥要多少價錢屍獵人答道。‘實價兩金鎊。’我給了他一金鎊,他始終不肯賣。我想只買一隻呢,又恐怕這兩隻烏,原是一對夫婦,拆散了它們的姻緣,於心不忍。

便決意以兩鎊的價錢買過來,買了以後,正想釋放,忽然又想到,這兩隻鳥已經被獵人囚禁過,恐怕不能高飛遠走,放了出去,也許又會落在別人手中。於是,便帶着它們走到深山叢林裏去,恢復了它們的自由。眼看着它們飛到一棵大樹上,向我致謝。

“當中一個説道:‘這位遊歷家,對我們有再生的恩情,不可不報答,這樹下不是有一甕黃金麼?我們可以指示他來取去。,“我聽了,便詫異地問道,‘為什麼你們能看見地裏面的東西?而獵人捉拿你們的網,你們卻看不見?’“兩隻戴勝鳥微笑道,‘吉凶禍福,都是定命的,誰能躲避得了,我們命定要遇災難,所以疏忽了捕捉我們的網。至於地下的寶庫,我們是可以看得見的。’“我照着他們所指示的地方挖掘,果然得了一甕黃金。我很感謝它們,祝它們永遠自由。

“臨別時,戴勝鳥説道,‘定命是管束着萬物的,誰人的行為也超不出命運的範圍。’現在、我已把事實告訴陛下,若是陛下有命,我可以把那些黃金交出來,存在國庫裏。”

國王説道:“那是你應得的黃金,何必要交出來呢?”

高中生好學故事精選大全4

這是尤蘭島許多沙丘上的一個故事,不過它不是在那裏開始的,唉,是在遙遠的、南方的西班牙發生的。

海是國與國之間的公路——請你想象你已經到了那裏,到了西班牙吧!那兒是温暖的,那兒是美麗的;那兒火紅的石榴花在濃密的月桂樹之間開着。一股清涼的風從山上吹下來,吹到橙子園裏,吹到摩爾人的有金色圓頂和彩色牆壁的輝煌的大殿上(注:指清真寺,因為非洲信仰伊斯蘭教的摩爾人在第8世紀曾經征服過西班牙。)。孩子們舉着蠟燭和平蕩的旗幟,在街道上游行;高闊的青天在他們的頭上閃着明亮的星星。處處升起一起歌聲和響板聲,年輕的男女在槐花盛開的槐樹下跳舞,而乞丐則坐在雕花的大理石上吃着水汪汪的西瓜,然後在昏睡中把日子打發過去。這一切就像一個美麗的夢一樣!日子就是這樣地過去了……是的,一對新婚夫婦就是這樣;此外,他們享受着人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健康和愉快的心情、財富和尊榮。

“我們快樂得不能再快樂了!”他們的心的深處這樣説。不過他們的幸福還可以再前進一步,而這也是可能的,只要上帝能賜給他們一個孩子——在精神和外貌上像他們的一個孩子。

他們將會以最大的愉快來迎接這個幸福的孩子,用最大的關懷和愛來撫養他;他將能享受到一個有聲望、有財富的家族所能供給的一切好處。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像一個節日。

“生活像一件充滿了愛的、大得不可想象的禮物!”年輕的妻子説,“圓滿的幸福只有在死後的生活中才能不斷地發展!我不理解這種思想。”

“這無疑地也是人類的一種狂妄的表現!”丈夫説。“有人相信人可以像上帝那樣永恆地活下去——這種思想,歸根結底,是一種自大狂。這也就是那條蛇(注:據希伯來人的神話,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在天國裏過着快樂的生活。因為受了蛇的教唆,夏娃和亞當吃了知識之果,以為這樣就可以跟神一樣聰明。結果兩人都被上帝驅出了天國。見《聖經·舊約全書·創世紀》第三章。)——謊騙的祖宗——説的話!”

“你對於死後的生活不會有什麼懷疑的吧?”年輕的妻子説。看樣子,在她光明的思想領域中,現在第一次起來了一個陰影。

“牧師們説過,只有信心能保證死後的生活!”年輕人回答説。“不過在我的幸福之中,我覺得,同時也認識到,如果我們還要求有死後的生活——永恆的幸福——那麼我們就未免太大膽,太狂妄了。我們在此生中所得到的東西還少麼?我們對於此生應當、而且必須感到滿意。”

“是的,我們得到了許多東西,”年輕的妻子説。“但是對於成千上萬的人説來,此生不是一個很艱苦的考驗嗎?多少人生到這個世界上來,不就是專門為了得到窮困、羞辱、疾病和不幸麼?不,如果此生以後再沒有生活,那麼世界上的一切東西就分配得太不平均,上天也就太不公正了。”

“街上的那個乞丐有他自己的快樂,他的快樂對他説來,並不亞於住在華麗的皇宮裏的國王,”年輕的丈夫説,“難道你覺得那勞苦的牲口,天天捱打捱餓,一直累到死,它能夠感覺到自己生命的痛苦麼?難道它也會要求一個未來的生活,也會説上帝的安排不公平,沒有把它列入高等動物之中嗎?”

“説過,天國裏有許多房間,”年輕的妻子回答説。“天國是沒有邊際的,上帝的愛也是沒有邊際的!啞巴動物也是一種生物呀!我相信,沒有什麼生命會被忘記:每個生命都會得到自己可以享受的、適宜於自己的一份幸福。”

“不過我覺得,這世界已經足夠使我感到滿意了!”丈夫説。於是他就伸出雙臂來,擁抱着他美麗的、温存的妻子。於是他就在這開朗的陽台上抽一支香煙。這兒涼爽的空氣中充滿了橙子和石竹花的香味。音樂聲和響板聲從街上起來;星星在上面照着。一對充滿了愛情的眼睛——他的妻子的眼睛——帶着一種不滅的愛情的光,在凝視着他。

“這樣的一忽間,”他説,“使得生命的出世、生命的享受和它的滅亡都有價值。”於是他就微笑起來。妻子舉起手,作出一個温和的責備的姿勢。那陣陰影又不見了;他們是太幸福了。

一切都似乎是為他們而安排的,使他們能享受榮譽、幸福和快樂。後來生活有了一點變動,但這只不過是地點的變動罷了,絲毫也不影響他們享受生活的幸福和快樂。年輕人被國王派到俄羅斯的宮廷去當大使。這是一個光榮的職位,與他的出身和學問都相稱。他有巨大的資財,他的妻子更帶來了與他同樣多的財富,因為她是一個富有的、有地位的商人的女兒。這一年,這位商人恰巧有一條最大最美的船要開到斯德哥爾摩去;這條船將要把這對親愛的年輕人——女兒和女婿——送到聖彼得堡去。船上佈置得非常華麗——腳下踏的是柔軟的地毯,四周是絲織物和奢侈品。

每個丹麥人都會唱一支很古老的戰歌,叫做《英國的王子》。王子也是乘着一條華麗的船:它的錨鑲着赤金,每根纜索裏夾着生絲。當你看到這條從西班牙開出的船的時候,你一定也會想到那條船,因為那條船同樣豪華,也充滿了同樣的離愁別緒:

願上帝祝福我們在快樂中團聚。

順風輕快地從西班牙的海岸吹過來,別離只不過是暫時的事情,因為幾個星期以後,他們就會到達目的地。不過當他們來到海面上的時候,風就停了。海是平靜而光滑的,水在發出亮光,天上的星星也在發出亮光。華貴的船艙裏每晚都充滿了宴樂的氣氛。

最後,旅人們開始盼望有風吹來,盼望有一股清涼的順風。但是風卻沒有吹來。當它吹起來的時候,卻朝着相反的方向吹。許多星期這樣過去了,甚至兩個月也過去了。最後,好風算是吹起來了,它是從西南方吹來的。他們是在蘇格蘭和尤蘭之間航行着。正如在《英國的王子》那支古老的歌中説的一樣,風越吹越大:

它吹起一陣暴風雨,雲塊非常陰暗,

陸地和隱蔽處所都無法找到,

於是他們只好拋出他們的錨,

但是風向西吹,直吹到丹麥的海岸。

從此以後,好長一段時間過去了。國王克利斯蒂安七世坐上了丹麥的王位;他那時還是一個年輕人。從那時起,有許多事情發生了,有許多東西改變了,或者已經改變過了。海和沼澤地變成了茂盛的草原;荒地變成了耕地。在西尤蘭的那些茅屋的掩蔽下,蘋果樹和玫瑰花生出來了。自然,你得仔細看才能發現它們,因為它們為了避免刺骨的東西,都藏起來了。

在這個地方人們很可能以為回到了遠古時代裏去——比克利斯蒂安七世統治的時代還要遠。現在的尤蘭仍然和那時一樣,它深黃色的荒地,它的古冢,它的海市蜃樓和它的一些交叉的、多沙的、高低不平的道路,向天際展開去。朝西走,許多河流向海灣流去,擴展成為沼澤地和草原。環繞着它們的一起沙丘,像峯巒起伏的阿爾卑斯山脈一樣,聳立在海的周圍,只有那些粘土形成的高高的海岸線才把它們切斷。浪濤每年在這兒咬去幾口,使得那些懸崖絕壁下塌,好像被地震搖撼過一次似的。它現在是這樣;在許多年以前,當那幸福的一對乘着華麗的船在它沿岸航行的時候,它也是這樣。

那是9月的最後的一天——一個星期天,一個陽光很好的一天。教堂的鐘聲,像一連串音樂似地,向尼鬆灣沿岸飄來。這兒所有的教堂全像整齊的巨石,而每一個教堂就是一個石塊。西海可以在它們上面滾過來,但它們仍然可以屹立不動。這些教堂大多數都沒有尖塔;鍾總是懸在空中的兩根橫木之間。禮拜做完以後,信徒們就走出上帝的屋子,到教堂的墓地裏去。在那個時候,正像現在一樣,一棵樹,一個灌木林也沒有。這兒沒有人種過一株花;墳墓上也沒有人放過一個花圈。粗陋的土丘就説明是埋葬死人的處所。整個墓地上只有被風吹得零亂的荒草。各處偶爾有一個紀念物從墓裏露出來:它是一塊半朽的木頭,曾經做成一個類似棺材的東西。這塊木頭是從西部的森林——大海——裏運來的。大海為這些沿岸的居民生長出大梁和板子,把它們像柴火一樣漂到岸上來;風和浪濤很快就腐蝕掉這些木塊。一個小孩子的墓上就有這樣一個木塊;從教堂裏走出的女人中有一位就向它走去。她站着不動,呆呆地望着這塊半朽的紀念物。不一會兒,她的丈夫也來了。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講。他挽着她的手,離開這座墳墓,一同走過那深黃色的荒地,走過沼澤地,走過那些沙丘。他們沉默地走了很久。

“今天牧師的講道很不錯,”丈夫説。“如果我們沒有上帝,我們就什麼也沒有了。”

“是的,”妻子回答説。“他給我們快樂,也給我們悲愁,而他是有這種權利給我們的!到明天,我們親愛的孩子就有五週歲了——如果上帝准許我們保留住他的話。”

“不要這樣苦痛吧,那不會有什麼好處的,”丈夫説,“他現在一切都好!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正是我們希望去的地方。”

他們沒有再説什麼別的話,只是繼續向前走,回到他們在沙丘之間的屋子裏去。忽然間,在一個沙丘旁,在一個沒有海水擋住的流沙的地帶,升起了一股濃煙。這是一陣吹進沙丘的狂風,向空中捲起了許多細沙。接着又掃過來另一陣風,它使掛在繩子上的魚亂打着屋子的牆。於是一切又變得沉寂,太陽射出熾熱的光。

丈夫和妻子走進屋子裏去,立刻換下星期日穿的整齊的衣服,然後他們急忙向那沙丘走去。這些沙丘像忽然停止了波動的浪濤。海草的淡藍色的梗子和沙草把白沙染成種種顏色。有好幾個鄰居來一同把許多船隻拖到沙上更高的地方。風吹得更厲害。天氣冷得刺骨;當他們再回到沙丘間來的時候,沙和小尖石子向他們的臉上打來。浪濤卷漂白色的泡沫,而風卻把浪頭截斷,使泡沫向四周飛濺。

黑夜到來了。空中充滿了一種時刻在擴大的呼嘯。它哀鳴着,號叫着,好像一羣失望的精靈要淹沒一切浪濤的聲音——雖然漁人的茅屋就緊貼在近旁。沙子在窗玻璃上敲打。忽然,一股暴風襲來,把整個房子都撼動了。天是黑的,但是到半夜的時候,月亮就要升起來了。

空中很晴朗,但是風暴仍然來勢洶洶,掃着這深沉的大海。漁人們早已上牀了,但在這樣的天氣中,要合上眼睛是不可能的。不一會兒,他們就聽到有人在窗子上敲。門打開了,一個聲音説:

“有一條大船在最遠的那個沙灘上擱淺了!”

漁人們立刻跳下牀來,穿好衣服。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月光亮得足夠使人看見東西——只要他們能在風沙中睜開眼睛。風真是夠猛烈的;人們簡直可以被它刮起來。人們得費很大的氣力才能在陣風的間歇間爬過那些沙丘。鹹味的浪花像羽毛似地從海里向空中飛舞,而海里的波濤則像喧鬧的瀑布似地向海灘上衝擊。只有富有經驗的眼睛才能看出海面上的那隻船。這是一隻漂亮的二桅船。巨浪把它簸出了平時航道的半海里以外,把它送到一個沙灘上去。它在向陸地行駛,但馬上又撞着第二個沙灘,擱了淺,不能移動。要救它是不可能的了。海水非常狂暴,打着船身,掃着甲板。岸上的人似乎聽到了痛苦的叫聲,臨死時的呼喊。人們可以看到船員們的忙碌而無益的努力。這時有一股巨浪襲來;它像一塊毀滅性的石頭,向牙檣打去,接着就把它折斷,於是船尾就高高地翹在水上。兩個人同時跳進海里,不見了——這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一股巨浪向沙丘滾來,把一個屍體捲到岸上。這是一個女人,看樣子已經死了;不過有幾個婦女翻動她時覺得她還有生命的氣息,因此就把她抬過沙丘,送到一個漁人的屋子裏去。她是多麼美麗啊!她一定是一個高貴的婦人。

大家把她放在一張簡陋的牀上,上面連一寸被單都沒有,只有一條足夠裹着她的身軀的毛毯。這已經很温暖了。

生命又回到她身上來了,但是她在發燒;她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什麼地方。這樣倒也很好,因為她喜歡的東西現在都被埋葬在海底了。正如《英國的王子》中的那支歌一樣,這條船也是:

這情景真使人感到悲哀,

這條船全部都成了碎片。

船的某些殘骸和碎脾氣到岸上來;她算是它們中間唯一的生物。風仍然在岸上呼嘯。她休息了不到幾分鐘就開始痛苦地叫喊起來。她睜開一對美麗的眼睛,講了幾句話——但是誰也無法聽懂。

作為她所受的苦痛和悲哀的報償,現在她懷裏抱着一個新生的嬰兒——一個應該在豪華的公館裏、睡在綢帳子圍着的華美的牀上的嬰兒。他應該到歡樂中去,到擁有世界上一切美好東西的生活中去。但是上帝卻叫他生在一個卑微的角落裏;他甚至於還沒有得到母親的一吻。

漁人的妻子把孩子放到他母親的懷裏。他躺在一顆停止了搏動的心上,因為她已經死了。這孩子本來應該在幸福和豪華中長大的;但是卻來到了這個被海水沖洗着的、位置在沙丘之間的人世,分擔着窮人的命運和艱難的日子。

這時我們不禁又要記起那支古老的歌:

眼淚在王子的臉上滾滾地流,

我來到波烏堡,願上帝保佑!

但現在我來得恰好不是時候;

假如我來到布格老爺的領地,

我就不會為男子或騎士所欺。

船擱淺的地方是在尼鬆灣南邊,在布格老爺曾經宣稱為自己的領地的那個海灘上。據傳説,沿岸的居民常常對遭難船上的人做出壞事,不過這樣艱難和黑暗的日子早已經過去了。遭難的人現在可以得到温暖、同情和幫助,我們的這個時代也應該有這種高尚的行為。這位垂死的母親和不幸的孩子,不管“風把他們吹到什麼地方”,總會得到保護和救助的。不過,在任何別的地方,他們不會得到比在這漁婦的家裏更熱誠的照顧。這個漁婦昨天還帶着一顆沉重的心,站在埋葬着她兒子的墓旁。如果上帝把這孩子留給她的話,那麼他現在就應該有五歲了。

誰也不知道這位死去的少婦是誰,或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那隻破船的殘骸和碎片在這點上説明不了任何問題。

在西班牙的那個豪富之家,一直沒有收到關於他們女兒和女婿的信件或消息。這兩個人沒有到達他們的目的地;過去幾星期一直起着猛烈的風暴。大家等了好幾個月:“沉入海里——全部犧牲。”他們知道這一點。

可是在胡斯埠的沙丘旁邊,在漁人的茅屋裏,他們現在有了一個小小的男孩。

當上天給兩個人糧食吃的時候,第三個人也可以吃到一點。海所能供給飢餓的人吃的魚並不是只有一碗。這孩子有了一個名字:雨爾根。

“他一定是一個猶太人的孩子,”人們説,“他長得那麼黑!”

“他可能是一個意大利人或西班牙人!(注: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住在較熱的南歐,皮膚較一般北歐人黑。)”牧師説。

不過,對那個漁婦説來,這三個民族都是一樣的。這個孩子能受到教的洗禮,已經夠使她高興了。孩子長得很好。他的貴族的血液是温暖的;家常的飲食把他養成為一個強壯的人。他在這個卑微的茅屋裏長得很快。西岸的人所講的丹麥方言成了他的語言。西班牙土地上一棵石榴樹的種子,成了西尤蘭海岸上的一棵耐寒的植物。一個人的命運可能就是這樣!他整個生命的根深深地紮在這個家裏。他將會體驗到寒冷和飢餓,體驗到那些卑微的人們的不幸和痛苦,但是他也會嚐到窮人們的快樂。

童年時代對任何人都有它快樂的一面;這個階段的記憶永遠會在生活中發出光輝。他的童年該是充滿了多少快樂和玩耍啊!許多英里長的海岸上全都是可以玩耍的東西:卵石砌成的一起圖案——像珊瑚一樣紅,像琥珀一樣黃,像鳥蛋一樣白,五光十色,由海水送來,又由海水磨光。還有漂白了的魚骨,風吹乾了的水生植物,白色的、發光的、在石頭之間飄動着的、像布條般的海草——這一切都使眼睛和心神得到愉快和娛樂。潛藏在這孩子身上的非凡的才智,現在都活躍起來了。他能記住的故事和詩歌真是不少!他的手腳也非常靈巧:他可以用石子和貝殼砌成完整的圖畫和船;他用這些東西來裝飾房間。他的養母説,他可以把他的思想在一根木棍上奇妙地刻繪出來,雖然他的年紀還是那麼小!他的聲音很悦耳;他的嘴一動就能唱出各種不同的歌調。他的心裏張着許多琴絃:如果他生在別的地方、而不是生在北灣旁一個漁人家的話,這些歌調可能流傳到整個世界。

有一天,另外一條船在這兒遇了難。一個裝着許多稀有的花根的匣子漂到岸上來了。有人取出幾根,放在菜罐裏,因為人們以為這是可以吃的東西;另外有些則被扔在沙上,枯萎了。它們沒有完成它們的任務,沒有把藏在身上的那些美麗的色彩開放出來。雨爾根的命運會比這好一些嗎?花根的生命很快就完結了,但是他的還不過是剛開始。

他和他的一些朋友從來沒有想到日子過得多麼孤獨和單調,因為他們要玩的東西、要聽的東西和要看的東西是那麼多。海就像一本大的教科書。它每天翻開新的一頁:一忽兒平靜,一忽兒漲潮,一忽兒清涼,一忽兒狂暴,它的頂點是船隻的遇難。做禮拜是歡樂拜訪的場合。不過,在漁人的家裏,有一種拜訪是特別受歡迎的。這種拜訪一年只有兩次:那就是雨爾根養母的弟弟的拜訪。他住在波烏堡附近的菲亞爾特令,是一個養鱔魚的人。他來時總是坐着一輛塗了紅漆的馬車,裏面裝滿了鱔魚。車子像一隻箱子似地鎖得很緊;它上面繪滿了藍色和白色的鬱金香。它是由兩騎暗褐色的馬拉着的。雨爾根有權來趕着它們。

這個養鱔魚的人是一個滑稽的人物,一個愉快的客人。他總是帶來一點兒燒酒。每個人可以喝到一杯——如果酒杯不夠的話,可以喝到一茶杯。雨爾根年紀雖小,也能喝到一丁點兒,為的是要幫助消化那肥美的鱔魚——這位養鱔魚的人老是喜歡講這套理論。當聽的人笑起來的時候,他馬上又對同樣的聽眾再講一次。——喜歡扯淡的人總是這樣的!雨爾根長大了以後,以及成年時期,常常喜歡引用養鱔魚人的故事的許多句子和説法。我們也不妨聽聽:

湖裏的鱔魚走出家門。鱔魚媽媽的女兒要求跑到離岸不遠的地方去,所以媽媽對她們説:“不要跑得太遠!那個醜惡的叉鱔魚的人可能來了,把你們統統都捉去!”但是她們走得太遠。在八個女兒之中,只有三個回到鱔魚媽媽身邊來。她們哭訴着説:“我們並沒有離家門走多遠,那個可惡的叉鱔魚的人馬上就來了,把我們的五個姐妹都刺死了!”……“她們會回來的,”鱔魚媽媽説。“不會!”女兒們説,“因為他剝了她們的皮,把她們切成兩半,烤熟了。”……“她們會回來的!”鱔魚媽媽説。“不會的,因為他把她們吃掉了!”………“她們會回來的!”鱔魚媽媽説。“不過他吃了她們以後還喝了燒酒,”女兒們説。“噢!噢!那麼她們就永遠不會回來了!”鱔魚媽媽號叫一聲,“燒酒把她們埋葬了!”

“因此吃了鱔魚後喝幾口燒酒總是對的!”養鱔魚的人説。

這個故事是一根光輝的牽線,貫串着雨爾根整個的一生。他也想走出大門,“到海上去走一下”,這也就是説,乘船去看看世界。他的養母,像鱔魚媽媽一樣,曾經説過:“壞人可多啦——全是叉鱔魚的人!”不過他總得離開沙丘到內地去走走;而他也就走了。四天愉快的日子——這要算是他兒時最快樂的幾天——在他面前展開了;整個尤蘭的美、內地的快樂和陽光,都要在這幾天集中地表現出來;他要去參加一個宴會——雖然是一個出喪的宴會。

一個富有的漁家親戚去世了,這位親戚住在內地,“向東,略為偏北”,正如俗話所説的。養父養母都要到那兒去;雨爾根也要跟着去。他們從沙丘走過荒地和沼澤地,來到綠色的草原。這兒流着斯加龍河——河裏有許多鱔魚、鱔魚媽媽和那些被壞人捉去、砍成幾段的女兒。不過人類對自己同胞的行為比這也好不了多少。那隻古老的歌中所提到的騎士布格爵士不就是被壞人謀害了的麼?而他自己,雖然人們總説他好,不也是想殺掉那位為他建築有厚牆和尖塔的堡寨的建築師麼?雨爾根和他的養父養母現在就正站在這兒;斯加龍河也從這兒流到尼鬆灣裏去。

護堤牆現在還存留着;紅色崩頹的碎磚散在四周。在這塊地方,騎士布格在建築師離去以後,對他的一個下人説:“快去追上他,對他説:‘師傅,那個塔兒有點歪。’如果他掉轉頭,你就把他殺掉,把我付給他的錢拿回來。不過,如果他不掉轉頭,那麼就放他走吧。”這人服從了他的指示。那位建築師回答説:“塔並不歪呀,不過有一天會有一個穿藍大衣的人從西方來;他會叫這個塔傾斜!”100年以後,這樣的事情果然發生了;西海打進來,塔就倒了。那時堡寨的主人叫做卜裏邊·古爾登斯卡納。他在草原盡頭的地方建立起一個更高的新堡寨。它現在仍然存在,叫做北佛斯堡。

雨爾根和他的養父養母走過這座堡寨。在這一帶地方,在漫長的冬夜裏,人們曾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過。現在他親眼看到了這座堡寨、它的雙道塹壕、樹和灌木林。長滿了鳳尾草的城牆從塹壕裏冒出來。不過最好看的還是那些高大的菩提樹。它們長到屋頂那樣高,在空氣中散發出一種清香。花園的西北角有一個開滿了花的大灌木林。它像夏綠中的一起冬雪。像這樣的一個接骨木樹林,雨爾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他永遠也忘記不了它和那些菩提樹、丹麥的美和香——這些東西在他稚弱的靈魂中為“老年而保存下來”。

更向前走,到那開滿了接骨木樹花的北佛斯堡,路就好走得多了。他們碰到許多乘着牛車去參加葬禮的人。他們也坐上牛車。是的,他們得坐在後面的一個釘着鐵皮的小車廂裏,但這當然要比步行好得多。他們就這樣在崎嶇不平的荒地上繼續前進。拉着這車子的那幾條公牛,在石楠植物中間長着青草的地方,不時總要停一下。太陽在温暖地照着;遠處升起一股煙霧,在空中翻騰。但是它比空氣還要清,而且是透明的,看起來像是在荒地上跳着和滾着的光線。

“那就是趕着羊羣的洛奇(注:這是北歐神話中的一種神仙。),”人們説。這話足夠刺激雨爾根的幻想。他覺得他現在正在走向一個神話的國度,雖然一切還是現實的。這兒是多麼寂靜啊!

荒地向四周開展出去,像一張貴重的地毯。石楠開滿了花,深綠的杜鬆和細嫩的小櫟樹像地上長出來的花束。要不是這裏有許多毒蛇,這塊地方倒真是叫人想留下來玩耍一番。

可是旅客們常常提到這些毒蛇,而且談到在此為害的狼羣——因此這地方仍舊叫做“多狼地帶”。趕着牛的老頭説,在他父親活着的時候,馬兒常常要跟野獸打惡仗——這些野獸現在已經不存在了。他還説,有一天早晨,他親眼看見他的馬踩着一隻被它踢死了的狼,不過這騎馬兒腿上的肉也都被咬掉了。

在崎嶇的荒地和沙子上的旅行,很快就告一結束。他們在停屍所前面停下來:屋裏屋外都擠滿了客人。車子一輛接着一輛地並排停着,馬兒和牛兒到貧瘠的草場上去吃草。像在西海濱的故鄉一樣,巨大的沙丘聳立在屋子的後面,並且向四周綿延地伸展開去。它們怎樣擴展到這塊伸進內地幾十里路遠,又寬又高,像海岸一樣空曠的地方呢?是風把它們吹到這兒來的;它們的到來產生了一段歷史

大家唱着讚美詩。有幾個老年人在流着眼淚。除此以外,在雨爾根看來,大家倒是很高興的。酒菜也很豐盛。鱔魚是又肥又鮮,吃完以後再喝幾口燒酒,像那個養鱔魚的人説的一樣,“把它們埋葬掉”。他的名言在這兒無疑地成了事實。

雨爾根一會兒待在屋裏,一會兒跑到外面去。到了第三天,他就在這兒住熟了;這兒就好像他曾在那裏度過童年的、沙丘上那座漁人的屋子一樣。這片荒地上有另外一種豐富的東西:這兒長滿了石楠花、黑莓和覆盆子。它們是又大又甜;行人的腳一踩着它們,紅色的汁液就像雨點似地朝下滴。

這兒有一個古墳;那兒也有一個古墳。一根一根的煙柱升向沉靜的天空:人們説這是荒地上的野花。它在黑夜裏放出美麗的光彩。

現在是第四天了。入葬的宴會結束了。他們要從這土丘的地帶回到沙丘的地帶去。

“我們的地方最好,”雨爾根的養父説。“這些土丘沒有氣魄。”

於是他們就談起沙丘是怎樣形成的。事情似乎是非常容易理解。海岸上出現了一具屍體;農人們就把它埋在教堂的墓地裏面。於是沙子開始飛起來,海開始瘋狂地打進內地。教區的一個聰明人叫大家趕快把墳挖開,看看那裏面的死者是否躺着舔自己的拇指;如果他是在舔,那末他們埋葬掉的就是一個“海人”了;海在沒有收回他以前,決不會安靜的。所以這座墳就被挖開了,“海人”躺在那裏面舔大拇指。他們立刻把他放進一部牛車裏,拖着牛車的那兩條牛好像是被牛虻刺着似的,拉着這個“海人”,越過荒地和沼澤地,一直向大海走去。這時沙子就停止飛舞,可是沙丘依舊停在原地沒有動。這些他在兒時最快樂的日子裏、在一個入葬的宴會的期間所聽來的故事,雨爾根都在他的記憶中保存下來了。

出門去走走、看看新的地方和新的人,這全都是愉快的事情!他還要走得更遠。他不到14歲,還是一個孩子。他乘着一條船出去看看這世界所能給他看的東西:他體驗過惡劣的天氣、陰沉的海、人間的惡意和硬心腸的人。他成了船上的一個侍役。他得忍受粗劣的伙食和寒冷的夜、拳打和腳踢。這時他高貴的西班牙的血統裏有某種東西在沸騰着,毒辣的字眼爬到他嘴脣邊上,但是最聰明的辦法還是把這些字眼吞下去為好。這種感覺和鱔魚被剝了皮、切成片、放在鍋裏炒的時候完全一樣。

“我要回去了!”他身體裏有一個聲音説。

他看到了西班牙的海岸——他父母的祖國;甚至還看到了他們曾經在幸福和快樂中生活過的那個城市。不過他對於他的故鄉和族人什麼也不知道,而關於他的事情,他的族人更不知道。

這個可憐的小侍役沒有得到上岸的許可;不過在他們停泊的最後一天,總算上岸去了一次,因為有人買了許多東西,他得去拿到船上來。

雨爾根穿着襤襟的衣服。這些衣服像是在溝裏洗過、在煙囱上曬乾的;他——一個住在沙丘裏的人——算是第一次看到了一個大城市。房子是多麼高大,街道是多麼窄,人是多麼擠啊!有的人朝這邊擠,有的人朝那邊擠——簡直像是市民和農人、僧侶和兵士所形成的一個大蜂窩——叫聲和喊聲、驢子和騾子的鈴聲、教堂的鐘聲混做一團;歌聲和鼓聲、砍柴聲和敲打聲,形成亂嘈嘈的一起,因為每個行業手藝人的工場就在自己的門口或階前。太陽照得那麼熱,空氣是那麼悶,人們好像是走進一個擠滿了嗡嗡叫的甲蟲、金龜子、蜜蜂和蒼蠅的爐子。雨爾根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在走哪一條路。這時他看到前面一座主教堂的威嚴的大門。燈光在陰暗的教堂走廊上照着,一股香煙向他起來。甚至最窮苦的衣衫襤褸的乞丐也爬上石級,到教堂裏去。雨爾根跟着一個水手走進去,站在這神聖的屋子裏。彩色的畫像從金色的底上射出光來。聖母抱着幼小的耶穌立在祭壇上,四周是一起燈光和鮮花。牧師穿着節日的衣服在唱聖詩,歌詠隊的孩子穿着漂亮的服裝,在搖晃着銀香爐。這兒是一起華麗和莊嚴的景象。這情景滲進雨爾根的靈魂,使他神往。他的養父養母的教會和信心感動了他,觸動了他的靈魂,他的眼睛裏閃出淚珠。

大家走出教堂,到市場上去。人們買了一些廚房的用具和食品,要他送回船上。到船上去的路並不短,他很疲倦,便在一幢有大理石圓柱、雕像和寬台階的華麗的房子面前休息了一會兒。他把揹着的東西靠牆放着。這時有一個穿制服的僕人走出來,舉起一根包着銀頭的手杖,把他趕走了。他本來是這家的一個孫子。可是誰也不知道,他自己當然更不知道。

他回到船上來。這兒有的是咒罵和鞭打,睡眠不足和沉重的工作——他得忍受這樣的生活!人們説,青年時代受些苦只有好處——是的,如果年老能夠得到一點幸福的話。他的僱傭合同滿期了。船又在林卻平海峽停下來。他走上岸,回到胡斯埠沙丘上的家裏去。不過,在他航行的時候,養母已經去世了。

接着就是一個嚴寒的冬天。暴風雪掃過陸地和海上;出門是很困難的。世界上的事情安排得多麼不平均啊!當這兒正是寒冷刺骨和刮暴風雪的時候,西班牙的天空上正照着熾熱的太陽——是的,太熱了。然而在這兒的家鄉,只要晴朗的下霜天一出現,雨爾根就可以看到大羣的天鵝在海上飛來,越過尼鬆灣向北佛斯堡飛去。他覺得這兒可以呼吸到最好的空氣,這兒將會有一個美麗的夏天!他在想象中看到了石楠植物開花,結滿了成熟的、甜蜜的漿果;看到了北佛斯堡的接骨木樹和平提樹開滿了花朵。他決定再回到北佛斯堡去一次。

春天來了,捕魚的季節又開始了。雨爾根也參加這項工作。他在過去一年中已經變成了一個成年人,做起活來非常敏捷。他充滿了生命力,他能游水,踩水,在水裏自由翻騰。人們常常警告他要當心大羣的青花魚:就是最能幹的游泳家也不免被它們捉住,被它們拖下去和吃掉,因而也就此完結。但是雨爾根的命運卻不是這樣。

沙丘上的鄰居家裏有一個名叫莫爾登的男子。雨爾根和他非常要好。他們在開到挪威去的同一條船上工作,他們還要一同到荷蘭去。他們兩人從來沒有鬧過彆扭,不過這種事也並非是不可能的。因為如果一個人的脾氣急躁,他是很容易採取激烈的行動的。有一天雨爾根就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們兩人在船上無緣無故地吵起來了。他們在一個船艙口後邊坐着,正在吃放在他們之間的、用一個土盤子盛着的食物。雨爾根拿着一把小刀,當着莫爾登的面把它舉起來。在這同時,他臉上變得像灰一樣白,雙眼現出難看的神色。莫爾登只是説:

“嗨,你也是那種喜歡耍刀子的人啦!”

這話還沒有説完,雨爾根的手就垂下來了。他一句話也不説,只是繼續吃下去。後來他走開了,去做他的工作。他做完工作回來,就到莫爾登那兒去説:

“請你打我的耳光吧!我應該受到這種懲罰。我的肚皮真像有一個鍋在沸騰。”

“不要再提這事吧,”莫爾登説。於是他們成了更要好的朋友。當他們後來回到尤蘭的沙丘之間去、講到他們航海的經歷時,這件事也同時被提到了。雨爾根的確可以沸騰起來,但他仍然是一個誠實的鍋。

“他的確不是一個尤蘭人!人們不能把他當做一個尤蘭人!”莫爾登的這句話説得很幽默。

他們兩人都是年輕和健壯的。但雨爾根卻是最活潑。

在挪威,農人爬到山上去,在高地上尋找放牧牲畜的牧場。在尤蘭西岸一帶,人們在沙丘之間建造茅屋。茅屋是用破船的材料搭起來的,頂上蓋的是草皮和石楠植物。屋子四周沿牆的地方就是睡覺的地方;初春的時候,漁人也在這兒生活和睡覺。每個漁人有一個所謂”女助手”。她的工作是:替漁人把魚餌安在鈎子上;當漁人回到岸上來的時候;準備熱啤酒來迎接他們;當他們回到茅屋裏來,覺得疲倦的時候,拿飯給他們吃。此外,她們還要把魚運到岸上來,把魚切開,以及做許多其他的工作。

雨爾根和他的養父養母以及其他幾個漁人和“女助手”都住在一間茅屋裏。莫爾登則住在隔壁的一間屋子裏。

“女助手”之中有一個叫做愛爾茜的姑娘。她從小就認識雨爾根。他們的交情很好,而且性格在各方面都差不多。不過在表面上,他們彼此都不相象:他的皮膚是棕色的,而她則是雪白的;她的頭髮是亞麻色的,她的眼睛藍得像太陽光裏的海水。

有一天他們在一起散步,雨爾根緊緊地、熱烈地握着她的手,她對他説:

“雨爾根,我心裏有一件事情!請讓我作你的‘女助手’吧,因為你簡直像我的一個弟兄。莫爾登只不過和我訂過婚——他和我只不過是愛人罷了。但是這話不值得對別人講!”

雨爾根似乎覺得他腳下的一堆沙在向下沉。他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只是點着頭,等於説:“好吧。”別的話用不着再説了。不過他心裏忽然覺得,他瞧不起莫爾登。他越在這方面想——因為他從前從來沒想到過愛爾茜——他就越明白;

他認為莫爾登把他唯一心愛的人偷走了。現在他懂得了,愛爾茜就是他所愛的人。

海上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波浪,漁人們都駕着船回來;他們克服重重暗礁的技術,真是值得一看:一個人筆直地立在船頭,別的人則緊握着槳坐着,注意地看着他。他們在礁石的外面,朝着海倒劃,直到船頭上的那個人打出一個手勢,預告有一股巨浪到來時為止。浪就把船托起來,使它越過暗礁。船升得那麼高,岸上的人可以看得見船身;接着整個的船就在海浪後面不見了——船桅、船身、船上的人都看不見了,好像海已經把他們吞噬了似的。可是不一會兒,他們像一個龐大的海洋動物,又爬到浪頭上來了。槳在划動着,像是這動物的靈活肢體。他們於是像第一次一樣,又越過第二道和第三道暗礁。這時漁人們就跳到水裏去,把船拖到岸邊來。每一股浪幫助他們把船向前推進一步,直到最後他們把船拖到海灘上為止。

如果號令在暗礁面前略有錯誤——略有遲疑——船兒就會撞碎。

“那麼我和莫爾登也就完了!”雨爾根來到海上的時候,心中忽然起了這樣一個思想。他的養父這時在海上病得很厲害,全身燒得發抖。他們離開礁石只有數槳之遙。雨爾根跳到船頭上去。

“爸爸,讓我來吧!”他説。他向莫爾登和浪花看了一眼。不過當每一個人都在使出最大的氣力划槳、當一股最大的海浪向他們襲來的時候,他看到了養父的慘白的面孔,於是他心裏那種不良的動機也就不能再控制住他了。船安全地越過了暗礁,到達了岸邊,但是那種不良的思想仍然留在他的血液裏。在他的記憶中,自從跟莫爾登做朋友時起,他就懷着一股怨氣。現在這種不良的思想就把怨恨的纖維都掀動起來了。但是他不能把這些纖維織到一起,所以也就只好讓它去。莫爾登毀掉了他,他已經感覺到了這一點,而這已足夠使他憎恨。有好幾個漁人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但是莫爾登沒有注意到。他仍然像從前一樣,喜歡幫助,喜歡聊天——的確,他太喜歡聊天了。

雨爾根的養父只能躺在牀上。而這張牀也成了送他終的牀,因為他在下個星期就死去了。現在雨爾根成為這些沙丘後面那座小屋子的繼承人。的確,這不過是一座簡陋的屋子,但它究竟還有點價值,而莫爾登卻連這點東西都沒有。

“你不必再到海上去找工作吧,雨爾根?你現在可以永遠地跟我們住在一起了。”一位年老的漁人説。

雨爾根卻沒有這種想法。他還想看一看世界。法爾特令的那位年老的養鱔魚的人在老斯卡根有一個舅父,也是一個漁人。不過他同時還是一個富有的商人,擁有一條船。他是一個非常可愛的老頭兒,幫他做事倒是很不壞的。老斯卡根是在尤蘭的極北部,離胡斯埠的沙丘很遠——遠得不能再遠。但是這正合雨爾根的意思,因為他不願看見莫爾登和愛爾茜結婚:他們在幾個星期內就要舉行婚禮了。

那個老漁人説,現在要離開這地方是一件傻事,因為雨爾根現在有了一個家,而且愛爾茜無疑是願意和他結婚的。

雨爾根胡亂地回答了他幾句話;他的話裏究竟有什麼意思,誰也弄不清楚。不過老頭兒把愛爾茜帶來看他。她沒有説多少話,只説了這一句:

“你現在有一個家了,你應該仔細考慮考慮。”

於是雨爾根就考慮了很久。

海里的浪濤很大,而人心裏的浪濤卻更大。許多思想——堅強的和脆弱的思想——都集中到雨爾根的腦子裏來。他問愛爾茜:

“如果莫爾登也有我這樣的一座屋子,你情願要誰呢?”

“可是莫爾登沒有一座屋子呀,而且也不會有。”

“不過我們假設他有一座屋子吧!”

“嗯,那麼我當然就會跟莫爾登結婚了,因為我現在的心情就是這樣!不過人們不能只靠這生活呀。”

雨爾根把這件事想了一整夜。他心上壓着一件東西——他自己也説不出一個道理來;但是他有一個思想,一個比喜愛愛爾茜還要強烈的思想。因此他就去找莫爾登。他所説的和所做的事情都是經過仔細考慮的。他以最優惠的條件把他的屋子租給了莫爾登。他自己則到海上去找工作,因為這是他的志願。愛爾茜聽到這事情的時候,就吻了他的嘴,因為她是最愛莫爾登的。

大清早,雨爾根就動身走了。在他離開的頭一天晚上,夜深的時候,他想再去看莫爾登一次。於是他就去了。在沙丘上他碰到了那個老漁夫:他對他的遠行很不以為然。老頭兒説,“莫爾登的褲子裏一定縫有一個鴨嘴”(注:這句話不知源出何處,大概是與丹麥的民間故事有關。),因為所有的女孩子都愛他。雨爾根沒有注意這句話,只是説了聲再會,就直接到莫爾登所住的那座茅屋裏去了。他聽到裏面有人在大聲講話。莫爾登並非只是一個人在家。雨爾根猶豫了一會兒,因為他不願意再碰到愛爾茜。考慮了一番以後,他覺得最好還是不要聽到莫爾登再一次對他表示感謝,因此轉身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他就捆好揹包,拿着飯盒子,沿着沙丘向海岸走去。這條路比那沉重的沙路容易走些,而且要短得多。他先到波烏堡附近的法爾特令去一次,因為那個養鱔魚的人就住在那兒——他曾經答應要去拜訪他一次。

海是乾淨和蔚藍的;地上鋪滿了黑蚌殼和卵石——兒時的這些玩物在他腳下發出響聲。當他這樣向前走的時候,他的鼻孔裏忽然流出血來:這不過是一點意外的小事,然而小事可能有重大的意義。有好幾大滴血落到他的袖子上。他把血揩掉了,並且止住了流血。於是他覺得這點血流出來以後倒使頭腦舒服多了,清醒多了。沙子裏面開的矢車菊花。他折了一根梗子,把它插在帽子上。他要顯得快樂一點,因為他現在正要走到廣大的世界上去。——”走出大門,到海上去走一下!”正如那此小鱔魚説的。“當心壞人啦。他們叉住你們,剝掉你們的皮,把你們切成碎片,放在鍋裏炒!”他心裏一再想起這幾句話,不禁笑起來,因為他覺得他在這個世界上決不會吃虧——勇氣是一件很強的武器呀。

他從西海走到尼鬆灣那個狹小的入口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他掉轉頭來,遠遠地看到兩個人牽着馬——後面還有許多人跟着——在匆忙地趕路。不過這不關他的事。

渡船停在海的另一邊。雨爾根把它喊過來,於是他就登上去。不過他和船伕還沒有渡過一半路的時候,那些在後面趕路的人就大聲喊起來。他們以法律的名義在威脅着船伕。雨爾根不懂得其中的意義,不過他知道最好的辦法還是把船劃回去。因此他就拿起一隻槳,把船劃回來。船一靠岸,這幾個人就跳上來了。在他還沒有發覺以前,他們已經用繩子把他的手綁住了。

“你得用命來抵償你的罪惡,”他們説,“幸而我們把你抓住了。”

他是一個謀殺犯!這就是他所得到的罪名。人們發現莫爾登死了;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刀子。頭天晚上很晚的時候,有一個漁人遇見雨爾根向莫爾登的屋子走去。人們知道,雨爾根在莫爾登面前舉起刀子,這並不是第一次。因此他一定就是謀殺犯;現在必須把他關起來。關人的地方是在林卻平,但是路很遠,而西風又正在向相反的方向吹。不過渡過這道海灣向斯卡龍去要不了半個鐘頭;從那兒到北佛斯堡去,只有幾里路。這兒有一座大建築物,外面有圍牆和壕溝。船上有一個人就是這幢房子的看守人的兄弟。這人説,他們可以暫時把雨爾根監禁在這房子的地窖裏。吉卜賽人朗·瑪加利曾經在這裏被囚禁過,一直到執行死刑的時候為止。

雨爾根的辯白誰也不理。他襯衫上的幾滴血成了對他不利的證據。不過雨爾根知道自己是無罪的。他既然現在沒有機會來洗清自己,也就只好聽天由命了。

這一行人馬上岸的地方,正是騎士布格的堡寨所在的處所。雨爾根在兒時最幸福的那四天裏,曾經和他的養父養母去參加宴會——入葬的宴會,途中在這兒經過。他現在又被牽着在草場上向北佛斯堡的那條老路走去。這兒的接骨木樹又開花了,高大的菩提樹在發出香氣。他彷彿覺得他離開這地方不過是昨天的事情。

在這幢堅固的樓房的西廂,在高大的樓梯間的下面,有一條地道通到一個很低的、拱形圓頂的地窖。朗·瑪加利就是從這兒被押到刑場上去的。她曾經吃過五個小孩子的心:她有一種錯覺,認為如果她再多吃兩顆心的話,就可以隱身飛行,任何人都看不見她。地窖的牆上有一個狹小的通風眼,但是沒有玻璃。鮮花盛開的菩提樹無法把香氣送進來安慰他;這兒是陰暗的,充滿了黴味。這個囚牢裏只有一張木板牀;但是“清白的良心是一個温柔的枕頭”,因此雨爾根睡得很好。

粗厚的木板門鎖上了,並且插上了鐵插銷。不過迷信中的小鬼可以從一個鑰匙孔鑽進高樓大廈,也能鑽進漁夫的茅屋,更能鑽進這兒來——雨爾根正在這兒坐着,想着朗·瑪加利和她的罪過。在她被處決的頭天晚上,她臨終的思想充滿了這整個的房間。雨爾根心中記起那些魔法——在古代,斯萬魏得爾老爺住在這兒的時候,有人曾經使用過它。大家都知道,吊橋上的看門狗,每天早晨總有人發現它被自己的鏈子吊在欄杆的外面。雨爾根一想起這些事,心裏就變得冰冷。不過這裏有一絲陽光射進他的心:這就是他對於盛開的接骨木樹和芬芳的菩提樹的記憶。

他在這兒沒有囚禁多久,人們便把他移送到林卻平。在這兒,監禁的生活也是同樣艱苦。

那個時代跟我們的時代不同。平民的日子非常艱苦。農人的房子和村莊都被貴族們拿去作為自己的新莊園,當時還沒有辦法制止這種行為。在這種制度下,貴族的馬車伕和平人成了地方官。他們有權可以因一點小事而判一個窮人的罪,使他喪失財產,戴着枷,受鞭打。這一類法官現在還能找得到幾位。在離京城和開明的、善意的政府較遠的尤蘭,法律仍然是常常被人濫用的。雨爾根的案子被拖下去了——這還算是不壞的呢。

他在監牢裏是非常淒涼的——這在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他沒有犯罪而卻受到損害的痛苦——這就是他的命運!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他該是這樣呢?他現在有時間來思索這個問題了。為什麼他有這樣的遭遇呢?“這隻有在等待着我的那個‘來生’裏才可以弄清楚。”當他住在那個窮苦漁人的茅屋裏的時候,這個信念就在他的心裏生了根。在西班牙的豪華生活和太陽光中,這個信念從來沒有在他父親的心裏照耀過;而現在在寒冷和黑暗中,卻成了他的一絲安慰之光——上帝的慈悲的一個標記,而這是永遠不會僕人的。

春天的風暴開始了。只要風暴略微平靜一點,西海的呼嘯在內地許多英里路以外都可以聽到:它像幾百輛載重車子,在崎嶇不平的路上奔騰。雨爾根在監牢裏聽到這聲音——這對於他説來也算是寂寞生活中的一點變化。什麼古老的音樂也比不上這聲音可以直接引其他心裏的共鳴——這個呼嘯的、自由的海。你可以在它上面到世界各地去,乘風飛翔;你可以帶着你自己的房子,像蝸牛揹着自己的殼一樣,又走到它上面去。即使在生疏的國家裏,一個人也永遠是在自己的家鄉。

他靜聽着這深沉的呼嘯,他心中泛起了許多回憶——“自由!自由!哪怕你沒有鞋穿,哪怕你的衣服破爛,有自由你就是幸福的!”有時這種思想在他的心裏閃過,於是他就握着拳頭,向牆上打去。

好幾個星期,好幾個月,一整年過去了。有一個惡棍——小偷尼爾斯,別名叫“馬販子”——也被抓進來了。這時情況才開始好轉;人們可以看出,雨爾根蒙受了多麼大的冤枉。那樁謀殺事件是在雨爾根離家後發生的。在頭一天的下午,小偷尼爾斯在林卻平灣附近一個農人開的啤酒店裏遇見了莫爾登。他們喝了幾杯酒——還不足以使任何人頭腦發昏,但卻足夠使莫爾登的舌頭放肆。他開始吹噓起來,説他得到了一幢房子,打算結婚。當尼爾斯問他打算到哪裏去弄錢的時候,莫爾登驕傲地拍拍衣袋。

“錢在它應該在的地方,就在這兒,”他回答説。

這種吹噓使他喪失了生命。他回到家裏來的時候,尼爾斯就在後面跟着他,用一把刀子刺進他的咽喉裏去,然後劫走了他身邊所有的錢。

這件事情的詳細經過後來總算是水落石出了。就我們説來,我們只須知道雨爾根獲得了自由就夠了。不過他在牢獄和寒冷中整整受了一年罪,與所有的人斷絕來往,有什麼可以賠償他這種損失呢?是的,人們告訴他,説他能被宣告無罪已經是很幸運的了,他應該離去。市長給了他10個馬克,作為旅費,許多市民給他食物和平酒——世界上總算還有些好人!並非所有的人都是把你“叉住、剝皮、放在鍋裏炒”!不過最幸運的是:斯卡根的一個商人布洛涅——雨爾根一年以來就一直想去幫他工作——這時卻為了一件生意到林卻平來了。他聽到了這整個案情。這人有一個好心腸,他知道雨爾根吃過了許多苦頭,因此就想幫他一點忙,使他知道,世界上還有好人。

從監獄裏走向自由,彷彿就是走向天國,走向同情和愛。他現在就要體驗到這種心情了。生命的酒並不完全是苦的:沒有一個好人會對他的同類倒出這麼多的苦酒,代表“愛”的上帝又怎麼會呢?

“把過去的一切埋葬掉和忘記掉吧!”商人布洛涅説:“把過去的一年劃掉吧。我們可以把日曆燒掉。兩天以後,我們就可以到那親愛的、友善的、平和的斯卡根去。人們把它叫做一個脾氣的角落,然而它是一個温暖的、有火爐的角落:它的窗子開向廣闊的世界。”

這才算得是一次旅行呢!這等於又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從那陰冷的地牢中走向温暖的太陽光!荒地上長滿了盛開的石楠和無數的花朵,牧羊的孩子坐在墳丘上吹着笛子——他自己用羊腿骨雕成的短笛。海市蜃樓,沙漠上的美麗的天空幻象,懸空的花園和搖動的森林都在他面前展露開來;空中奇異的漂流——人們把它叫做“趕着羊羣的湖人”——也同樣地出現了。

他們走過温德爾(注:這是現在住在德國東部施普雷(Spree)流域的一個屬於斯拉夫系的民族,人口約15萬。在第六世紀他們是一個強大的民族,佔有德國和北歐廣大的地區。)人的土地,越過林姆灣,向斯卡根進發。留着長鬍子的人(注:指龍哥巴爾第這個民族,在意大利文裏是Longobardi,即“長鬍子的人”的意思。他們原住在德國和北歐,在第六世紀遷移到意大利。現在意大利的隆巴第省(Lombardia)就是他們過去的居留地。)——隆巴第人——就是從這兒遷移出去的。在那饑荒的歲月裏,國王斯尼奧下命令,要把所有的小孩和老人都殺掉,但是擁有廣大土地的那個貴族婦人甘巴魯克提議讓年輕的人離開這個國家。雨爾根是一個知識豐富的人,他知道這全部的故事。即使他沒有到過在阿爾卑斯山後面的隆巴第人的國度(注:指意大利。),他起碼也知道他們是個什麼樣子,因為他在童年時曾經到過西班牙的南部。他記起了那兒成堆的水果,鮮紅的石榴花,蜂窩似的大城市裏的嗡嗡聲、丁當聲和鐘聲。然而那究竟是最好的地方,而雨爾根的家鄉是在丹麥。

最後他們到達了“温德爾斯卡加”——這是斯卡根在古挪威和冰島文字中的名稱。那時老斯卡根、微斯特埠和奧斯特埠在沙丘和耕地之間,綿延許多英里路遠,一直到斯卡根灣的燈塔那兒。那時房屋和田莊和現在一樣,零零落落地散佈在被風吹到一起的沙丘之間。這是風和沙子在一起遊戲的沙漠,一塊充滿了刺耳的海鷗、海燕和野天鵝的叫聲的地方。在西南30多英里的地方,就是“高地”或老斯卡根。商人布洛涅就住在這兒,雨爾根也將要住在這兒。大房子都塗上了柏油,小屋子都有一個翻過來的船作為屋頂;豬圈是由破船的碎脾氣成的。這兒沒有籬笆,因為這兒的確也沒有什麼東西可圍。不過繩子上吊着長串的、切開的魚。它們掛得一層比一層高,在風中吹乾。整個海灘上堆滿了腐朽的鯡魚。這種魚在這兒是那麼多,網一下到海里去就可以拖上成堆的魚。這種魚是太多了,漁人們得把它們扔回到海里去,或堆在那兒腐爛。

商人的妻子和女兒,甚至他的僕人,都興高采烈地來歡迎父親回來。大家握着手,閒談着,講許多事情,而那位女兒,她有多麼可愛的面孔和一對多麼美麗的眼睛啊!

房子是寬大和舒適的。桌上擺出了許多盤魚——連國王都認為是美味的比目魚。這兒還有斯卡根葡萄園產的酒——這也就是説:海所產的酒,因為葡萄從海里運到岸上來時,早就釀成酒了,並且也裝進酒桶和平里去了。

母親和女兒一知道雨爾根是什麼人、他無辜地受過多少苦難,她們就以更和善的態度來接待他;而女兒——美麗的克拉娜——她的一雙眼睛則是最和善的。雨爾根在老斯卡根算是找到了一個幸福的家。這對於他的心靈是有好處的——他已經受過苦痛的考驗,飲過能使心腸變硬或變軟的愛情的苦酒。雨爾根的一顆心不是軟的——它還年輕,還有空閒。三星期以後,克拉娜要乘船到挪威的克利斯蒂安桑得去拜訪一位姑母,要在那兒度過冬天。大家都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在她離開之前的那個星期天,大家都到教堂去參加聖餐禮。教堂是好寬大和壯麗的;它是蘇格蘭人和荷蘭人在許多世紀以前建造的,離開城市不太遠。當然它是有些頹敗了,那條通向它的深深地陷在沙裏的路是非常難走的。不過人們很願意忍受困難,走到神的屋子裏去,唱聖詩和聽講道。沙子沿着教堂的圍牆堆積起來,但是人們還沒有讓教堂的墳墓被它淹沒。

這是林姆灣以北的一座最大的教堂。祭壇上的聖母馬利亞,頭上罩着一道金光,手中抱着年幼的耶穌,看起來真是栩栩如生。唱詩班所在的高壇上,刻着神聖的12使徒的像。壁上掛着斯卡根過去一些老市長和市府委員們的肖像,以及他們的圖章。宣講台也雕着花。太陽光耀地照進教堂裏來,照在發亮的銅蠟燭台上和圓屋頂下懸着的那個小船上,雨爾根覺得有一種神聖的、天真的感覺在籠罩着他的全身,跟他小時候站在一個華麗的西班牙教堂裏一樣。不過在這兒他體會到他是信徒中的一員。

講道完畢以後,接着就是領聖餐(注:教的一種宗教儀式,教徒們領食少量的餅和酒,表示紀念耶穌。)的儀式。他和別人一道去領取麪包和酒。事情很湊巧,他恰恰是跪在克拉娜小姐的身邊。不過他的心是深深地想着上帝和這神聖的禮拜;只有當他站起來的時候,才注意到旁邊是什麼人。他看到她臉上滾下了眼淚。

兩天以後她就動身到挪威去了。雨爾根在家裏做些雜活或出去捕魚,而且那時的魚多——比現在要多得多。魚在夜裏發出閃光,因此也就泄露出它們行動的方向。魴鮄在咆哮着,墨魚被捉住的時候在發出哀鳴。魚並不像人那樣沒有聲音。雨爾根比一般人更要沉默,把心事悶在心裏——但是有一天會爆發出來的。

每個禮拜天,當他坐在教堂裏、望着祭壇上的聖母馬利亞的像的時候,他的視線也在克拉娜跪過的那塊地方停留一會兒。於是他就想起了她對他曾經是多麼温柔。

秋天帶着冰雹和冰雪到來了。水漫到斯卡根的街道上來,因為沙不能把水全部吸收進去。人們得在水裏走,甚至於還得坐船。風暴不斷地把船隻吹到那些危險的暗礁上撞壞。暴風和飛沙襲來,把房子都埋掉了,居民只有從煙囱裏爬出來。但這並不是稀有的事情。屋子裏是舒適和愉快的。泥炭和破船的木片燒得噼啪地響起來;商人布洛涅高聲地朗讀着一本舊的編年史。他讀着丹麥王子漢姆雷特怎樣從英國到來,怎樣在波烏堡登陸作戰。他的墳墓就在拉姆,離那個養鱔魚的人所住的地方只不過幾十英里路遠。數以百計的古代戰士的墳墓,散佈在荒地上,像一個寬廣的教堂墓地。商人布洛涅就親自到漢姆雷特的墓地去看過。大家都談論着關於那遠古的時代、鄰居們、英格蘭和蘇格蘭的事情。雨爾根也唱着那支關於《英國的王子》的歌,關於那條華貴的船和它的裝備:

金葉貼滿了船頭和船尾,

船身上寫着上帝的教誨。

這是船頭畫幅裏的情景:

王子在擁抱着他的戀人。

雨爾根唱這支歌的時候非常激動,眼睛裏射出亮光,他的眼睛生下來就是烏黑的,因而顯得特別明亮。

屋子裏有人讀書,有人歌唱,生活也很富裕,甚至家裏的動物也過着這樣的家庭生活。鐵架上的白盤子發着亮光;天花板上掛着香腸、火腿和豐饒的冬天食物。這種情況,在尤蘭西部海岸的許多富裕的田莊裏現在還可以看到:豐富的食物、漂亮的房間、機智和聰明的幽默感。在我們這個時代,這一切都恢復過來了;像在阿拉伯人的帳篷裏一樣,人們都非常好客。

自從他兒時參加過那四天的入葬禮的宴會以後,雨爾根再也沒有過過這樣愉快的日子;然而克拉娜卻不在這兒,她只有在思想和談話中存在。

四月間有一條船要開到挪威去,雨爾根也得一同去。他的心情非常好,精神也愉快,所以布洛涅太太説,看到他一眼也是舒服的。

“看你一眼也是同樣的高興啦,”那個老商人説。“雨爾根使冬天的夜晚變得活潑,也使得你變得活潑!你今年變得年輕了,你顯得健康、美麗。不過你早就是微堡的一個最美麗的姑娘呀——這是一個極高的評價,因為我早就知道微堡的姑娘們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兒。”

這話對雨爾根不適當,因此他不表示意見。他心中在想着一位斯卡根的姑娘。他現在要駕着船去看這位姑娘了。船將要在克利斯蒂安桑得港下錨。不到半天的時間,一陣順風就要把他吹到那兒去了。

有一天早晨,商人布洛涅到離老斯卡根很遠、在港汊附近的燈塔那兒去。信號火早已滅了;當他爬上燈塔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沙灘伸到水裏去有幾十英里遠。在沙灘外邊,這天有許多船隻出現。在這些船中他從望遠鏡裏認出了他自己的船“加倫·布洛涅”號。是的,它正在開過來。雨爾根和克拉娜都在船上。就他們看來,斯卡根的教堂塔樓和燈塔就像藍色的水上漂浮着的一隻蒼鷺和一隻天鵝。克拉娜坐在甲板上,看到沙丘遠遠地露出地面:如果風向不變的話,她可能在一點鐘以內就要到家。他們是這麼接近家和快樂——但同時又是這麼接近死和死的恐怖。

船上有一塊板子鬆了,水在湧進來。他們忙着塞漏洞和抽水,收下帆,同時升起了求救的信號旗。但是他們離岸仍然有10多里路程。他們看得見一些漁船,但是仍然和它們相距很遠。風正在向岸吹,潮水也對他們有利;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船在向下沉。雨爾根伸出右手,抱着克拉娜。

當他喊着上帝的名字和她一起跳進水裏去的時候,她是用怎樣的視線在注視着他啊!她大叫了一聲,但是仍然感到安全,因為他決不會讓她沉下去的。

在這恐怖和危險的時刻,雨爾根體會到了那支古老的歌中的字句:

這是船頭畫幅裏的情景:

王子在擁抱着他的戀人。

他是一個游泳的能手,現在這對他很有用了。他用一隻手和雙腳划着水,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抱着這年輕的姑娘。他在浪濤上浮着,踩着水,使用他知道的一切技術,希望能保持足夠的力量而到達岸邊。他聽到克拉娜發出一聲歎息,覺着她身上起了一陣痙攣,於是他便更牢牢地抱住她。海水向他們身上打來,浪花把他們托起,水是那麼深,那麼透明,在轉眼之間他似乎看見一羣青花魚在下面發出閃光——這也許就是“海有怪獸”(注:原文是leviathan。《聖經》中敍述為象徵邪惡的海中怪獸。見《舊約全書·約伯記》第41章。),要來吞噬他們。雲塊在海上撒下陰影,然後耀眼的陽光又射出來了。驚叫着的鳥兒,成羣地在他頭上飛過去。在水上浮着的、昏睡的胖野鴨惶恐地在這位游泳家面前突然起飛。他覺得他的氣力在慢慢地衰竭下來。他離岸還有好幾錨鏈長的距離;這時有一隻船影影綽綽駛近來救援他們。不過在水底下——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有一個白色的動物在注視着他們;當一股浪花把他托起來的時候,這動物就更向他逼近來:他感到一陣壓力,於是周圍便變得漆黑,一切東西都從他的視線中消逝了。

沙灘上有一條被海浪衝上來的破船。那個白色的“破浪神”(注:這是一個木雕的人像,一般安在船頭,古時的水手迷信它可以“破浪”,使船容易向前行駛。)倒在一個錨上;錨的鐵鈎微微地露出水面。雨爾根碰到它,而浪濤更以加倍的力量推着他向它撞去。他昏過去了,跟他的重負同時一起下沉。接着襲來第二股浪濤,他和這位年輕的姑娘又被託了起來。

漁人們撈其他們,把他們抬到船裏去;血從雨爾根的臉上流下來,他好像是死了一樣,但是他仍然緊緊地抱着這位姑娘,大家只有使出很大的氣力才能把她從他的懷抱中拉開。克拉娜躺在船裏,面色慘白,沒有生命的氣息。船現在正向岸邊劃去。

他們用盡一切辦法來使克拉娜復甦;然而她已經死了!他一直是抱着一具死屍在水上游泳,為這個死人而把他自己弄得精氣力竭。

雨爾根仍然在呼吸。漁人們把他抬到沙丘上最近的一座屋子裏去。這兒只有一位類似外科醫生的人,雖然他同時還是一個鐵匠和雜貨商人。他把雨爾根的傷裹好,以便等到第二天到叔林鎮上去找一個醫生。

病人的腦子受了重傷。他在昏迷不醒中發出狂叫。但是在第三天,他倒下了,像昏睡過去了一樣。他的生命好像是掛在一根線上,而這根線,據醫生的説法,還不如讓它斷掉的好——這是人們對於雨爾根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希望。

“我們祈求上帝趕快把他接去吧;他決不會再是一個正常的人!”

不過生命卻不離開他——那根線並不斷,可是他的記憶卻斷了:他的一切理智的聯繫都被切斷了。最可怕的是:他仍然有一個活着的身體——一個又要恢復健康的身體。

雨爾根住在商人布洛涅的家裏。

“他是為了救我們的孩子才得了病的,”老頭子説;“現在他要算是我們的兒子了。”

人們把雨爾根叫做白痴;然而這不是一個恰當的名詞。他只是像一把鬆了弦的琴,再也發不出聲音罷了。這些琴絃只偶然間緊張起來,發出一點聲音:幾支舊曲子,幾個老調子;畫面展開了,但馬上又籠罩了煙霧;於是他又坐着呆呆地朝前面望,一點思想也沒有。我們可以相信,他並沒有感到痛苦,但是他烏黑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看起來像模糊的黑色玻璃。

“可憐的白痴雨爾根!”大家説。

他,從他的母親的懷裏出生以後,本來是註定要享受豐富的幸福的人間生活的,因而對他説來,如果他還盼望或相信來世能有更好的生活,那末他簡直是“傲慢,可怕地狂妄”了。難道他心靈中的一切力量都已經喪失了嗎?他的命運現在只是一連串艱難的日子、痛苦和失望。他像一個美麗的花根,被人從土壤裏拔出來,扔在沙子上,聽其它腐爛下去。不過,難道依着上帝的形象造成的人只能有這點價值嗎?難道一切都是由命運在那兒作祟嗎?不是的,對於他所受過的苦難和他所損失掉的東西,博愛的上帝一定會在來生給他報償的。“上帝對一切人都好;他的工作充滿了仁慈。”這是大衞《聖詩集》中的話語。這商人的年老而虔誠的妻子,以耐心和希望,把這句話念出來。她心中只祈求上帝早點把雨爾根召回去,使他能走進上帝的“慈悲世界”和永恆的生活中去。

教堂墓地的牆快要被沙子埋掉了;克拉娜就葬在這個墓地裏。雨爾根似乎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情——這不屬於他的思想範圍,因為他的思想只包括過去的一些片斷。每個禮拜天他和一家人去做禮拜,但他只靜靜地坐在教堂裏發呆。有一天正在唱聖詩的時候,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的眼睛閃着光,注視着那個祭壇,注視着他和死去的女朋友曾經多次在一起跪過的那塊地方。他喊出她的名字來,他的面色慘白,眼淚沿着臉頰流下來。

人們把他扶出教堂。他對大家説,他的心情很好,他並不覺得有什麼毛病。上帝所給予他的考驗與遺棄,他全記不得了——而上帝,我們的造物主,是聰明、仁愛的,誰能對他懷疑呢?我們的心,我們的理智都承認這一點,《聖經》也證實這一點:“他的工作充滿了仁慈。”

在西班牙,温暖的微風吹到摩爾人的清真寺圓頂上,吹過橙子樹和月桂樹;處處是歌聲和響板聲。就在這兒,有一位沒有孩子的老人、一個最富有的商人,坐在一幢華麗的房子裏。這時有許多孩子拿着火把和平動着的妻子在街上游行過去了。這時老頭子真願意拿出大量財富再找回他的女兒:他的女兒,或者女兒的孩子——這孩子可能從來就沒有見過這個世界的陽光,因而也不能走進永恆的天國。“可憐的孩子!”

是的,可憐的孩子!他的確是一個孩子,雖然他已經有30歲了——這就是老斯卡根的雨爾根的年齡。

流沙把教堂墓地的墳墓全都蓋滿了,蓋到牆頂那麼高。雖然如此,死者還得在這兒和比他們先逝去的親族或親愛的人葬在一起。商人布洛涅和他的妻子,現在就跟他們的孩子一道,躺在這白沙的下面。

現在是春天了——是暴風雨的季節。沙上的沙丘粒飛到空中,形成煙霧;海上翻出洶湧的浪濤;鳥兒像暴風中的雲塊一樣,成羣地在沙丘上盤旋和尖叫。在沿着斯卡根港汊到胡斯埠沙丘的這條海岸線上,船隻接二連三地觸到礁上出了事。

有一天下午雨爾根單獨地坐在房間裏,他的頭腦忽然似乎清醒起來;他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在他小時候,常常驅使他走到荒地和沙丘之間去。

“回家啊!回家啊!”他説。誰也沒有聽到他。他走出屋子,向沙丘走去。沙子和石子吹到他的臉上來,在他的周圍打旋。他向教堂走,沙子堆到牆上來,快要蓋住窗子的一半了。可是門口的積沙被剷掉了,因此教堂的入口是敞開的。雨爾根走進去。

風暴在斯卡根鎮上呼嘯。這樣的風暴,這樣可怕的天氣,人們記憶中從來不曾有過。但是雨爾根是在上帝的屋子裏。當外面正是黑夜的時候,他的靈魂裏就現出了一線光明——一線永遠不滅的光明。他覺得,壓在他頭上的那塊沉重的石頭現在爆裂了。他彷彿聽到了風琴的聲音——不過這只是風暴和海的呼嘯。他在一個座位上坐下來。看啊,蠟燭一根接着一根地點起來了。這兒現在出現了一種華麗的景象,像他在西班牙所看到的一樣。市府老參議員們和市長們的肖像現在都有了生命。他們從掛過許多世紀的牆上走下來,坐到唱詩班的席位上去。教堂的大門和小門都自動打開了;所有的死人,穿着他們生前那個時代的節日衣服,在悦耳的音樂聲中走進來了,在凳子上坐下來了。於是聖詩的歌聲,像洶湧的浪濤一樣,洪亮地唱起來了。住在胡斯埠的沙丘上的他的養父養母都來了;商人布洛涅和他的妻子也來了;在他們的旁邊、緊貼着雨爾根,坐着他們和善的、美麗的女兒。她把手向雨爾根伸來,他們一起走向祭壇:他們曾經在這兒一起跪過。牧師把他們的手拉到一起,把他們結為愛情的終身伴侶。於是喇叭聲響起來了——悦耳得像一個充滿了歡樂和平望的小孩子的聲音。它擴大成為風琴聲,最後變成充滿了洪亮的高貴的音色所組成的暴風雨,使人聽到非常愉快,然而它卻是強烈得足夠打碎墳上的石頭。

掛在唱詩班席位頂上的那隻小船,這時落到他們兩人面前來了。它變得非常龐大和美麗;它有綢子做的帆和鍍金的帆桁:它的錨是赤金的,每一根纜索,像那支古老的歌中所説的,是“摻雜着生絲”。這對新婚夫婦走上這條船,所有做禮拜的人也跟着他們一起走上來,因為大家在這兒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快樂。教堂的牆壁和拱門,像接骨木樹和芬芳的菩提樹一樣,都開出花來了;它們的枝葉在搖動着,散發出一種清涼的香氣;於是它們彎下來,向兩邊分開;這時船就拋錨,在中間開過去,開向大海,開向天空;教堂裏的每一根蠟燭是一顆星,風吹出一首聖詩的調子,於是大家便跟着風一起唱:

“在愛情中走向快樂!——任何生命都不會滅亡!永遠的幸福!哈利路亞!”

這也是雨爾根在這個世界裏所説的最後的話。連接着不滅的靈魂的那根線現在斷了;這個陰暗的教堂裏現在只有一具死屍——風暴在它的周圍呼嘯,用散沙把它掩蓋住。

第二天早晨是禮拜天;教徒和牧師都來做禮拜。到教堂去的那條路是很難走的,在沙子上幾乎無法通過。當他們最後到來的時候,教堂的入口已經高高地堆起了一座沙丘。牧師唸了一個簡短的禱告,説:上帝把自己的屋子的門封了,大家可以走開,到別的地方去建立一座新的教堂。

於是他們唱了一首聖詩,然後就都回到自己的家裏去。在斯卡根這個鎮上,雨爾根已經不見了;即使在沙丘上人們也找不到他。據説滾到沙灘上來的洶湧的浪濤把他捲走了。

他的屍體被埋在一個最大的石棺——教堂——裏面。在風暴中,上帝親手用土把他的棺材蓋住;大堆的沙子壓到那上面,現在仍然壓在那上面。

飛沙把那些拱形圓頂都蓋住了。教堂上現在長滿了山楂和玫瑰樹;行人現在可以在那上面散步,一直走到冒出沙土的那座教堂塔樓。這座塔樓像一塊巨大的墓碑,在附近十多裏地都望得見。任何皇帝都不會有這樣漂亮的墓碑!誰也不來攪亂死者的安息,因為在此以前誰也不知道有這件事情:這個故事是沙丘間的風暴對我唱出來的。

高中生好學故事精選大全5

從前,有個漁夫,他和妻子住在海邊的一所骯髒的小漁舍裏。漁夫每天都去釣魚,他總是釣啊釣的,不願休息有一天,他拿着釣竿坐在海邊,兩眼望着清澈的海水,竟就這樣望啊望的,坐在那裏一直髮呆。

忽然,釣鈎猛地往下沉,沉得很深很深,都快沉到海底了。等他把釣鈎拉上來時,發現釣上來一條很大的比目魚。誰知比目魚竟對他説:“聽着,漁夫,我懇求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並不是什麼比目魚,我是一位中了魔法的王子,你要是殺死我,對你又有多大好處呢?我的肉不會對你的口味的。請把我放回水裏,讓我遊走吧。”

“哎,”漁夫説,“你不必這麼費口舌。一條會説話的比目魚,我怎麼會留下呢?”説着,他就把比目魚放回清澈的水裏。比目魚立刻就遊走了,身後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隨後,漁夫回到他的小屋,走到他妻子的身邊。

“喂,當家的,”他妻子問道,“今天你什麼也沒釣到嗎?”

“釣到了,”他回答説,“怎麼説呢,我釣到了一條比目魚,可他説他是一位中了魔法的王子,我就把他放了。”

“難道你沒有提什麼願望嗎?”妻子問。

“沒有,”丈夫回答説,“我該提什麼願望呢?”“唉,”妻子説,“住在我們這樣一間骯髒的小房子裏,實在是受罪。你該提希望得到一座漂亮的小別墅呀。快去告訴他我們要一幢小別墅,我肯定,他會滿足咱們的願望的。”

“可是,”丈夫説,“我怎麼好再去哪?”

“唉,”妻子説,“你捉住了他,又放走了他。他肯定會滿足咱們的願望的,快去吧。”

漁夫還是不太願意去,可又不想惹他妻子生氣,於是,就去了海邊。

他來到海邊時,海水綠得泛黃,也不像以往那樣平靜。他走了過去,站在海岸上説:

“比目魚啊,你在大海里,

懇請你好好聽我説仔細,

我捉你放你沒提願望,

老婆對此卻不饒又不依。”

那條比目魚果真朝他遊了過來,問道,“她想要什麼呀?”“嗨,”漁夫説,“剛才我把你逮住了,我老婆説,我應該向你提出一個願望。她不想再住在那個小屋子裏了,她想要一幢小別墅。”

“回去吧,”比目魚説,“她已經有一幢小別墅啦。”

漁夫便回家去了,他妻子已不再住在那個破破爛爛的漁舍裏,原地上已矗立起一幢小別墅,她正坐在門前的一條長凳上。妻子一見丈夫回來了,就拉着他的手説:“快進來看一看。現在不是好多了嗎?”

隨即,他們進了屋。小別墅裏有一間小前廳,一間漂亮的小客廳,一間乾乾淨淨的卧室、卧室裏擺放着一張牀還有一間廚房和食物貯藏室,裏面擺放着必備的傢俱,錫制銅製的餐具一應俱全。還有一個養着雞鴨的小院子,和一片長滿蔬菜水果的小園子。

“瞧,”妻子説,“不漂亮嗎?”

“漂亮。”丈夫回答説,“咱們就住在這兒,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吧。”

“這個嘛,咱們還要想一想,”妻子説。

他們隨後吃了晚飯,就上牀休息了。

他們就這樣生活了一兩個星期。有一天,妻子突然時:“聽着,當家的,這房子太小了,院子和園子也太小了。那條比目魚可以送咱們一幢更大一些的。我要住在一座石頭建造的大宮殿裏。快去找比目魚,叫他送咱們一座宮殿。”

“唉,老婆,”丈夫説,“這別墅不是夠好的了嘛?咱們幹嘛非得要住在宮殿裏呢?”

“胡説,”妻子回答説,“你只管去找比目魚好啦,他會完全滿足咱們的願望的。”

“不行啊,老婆,”丈夫説,“比目魚剛剛送給咱們一幢別墅,我實在不想再去找他,他會不高興的。”

“去吧,快去吧,”妻子大聲説,“他辦得到,也樂意這麼辦。快去吧。”

漁夫心情很沉重,本來是不想去的。他低聲地反反覆覆地自言自語道:“這不應該呀。”可他還是去了。

他來到海邊時,海水不再是綠得泛黃,已變得混濁不清,時而暗藍,時而深紫,時而灰黑,不過仍然很平靜。漁夫站在岸邊説:

“比目魚啊,你在大海里,

懇請你好好聽我説仔細,

我捉你放你沒提願望

老婆對此卻不饒又不依。”

“那麼,她想要什麼呀?”比目魚問。

“唉,”漁夫説,心裏有幾分害怕,“她想住在一座石頭建造的宮殿裏。”

“回去吧,”比目魚説,“她現在正站在宮殿門前呢。”

漁夫於是往回走,心裏想着快點兒到家吧。走到了原來的地方一看,那兒真的矗立着一座石頭建造的宮殿,非常宏偉壯觀。他老婆站在台階上,正準備進去,一見丈夫回來了,就拉着他的手説:“快,快跟我進去。”

他和他老婆走了進去,只見宮殿裏的大廳鋪着大理石;眾多的僕人伺候在那裏,為他們打開一扇又一扇的大門;宮中的牆壁色彩豔麗,精美耀眼;房間裏擺放着許多鍍金桌椅;大廳所有的房間都鋪了地毯;桌子上擺滿了美味佳餚和各種名貴的東西。屋後還有一個大院子,院子裏設有馬廄牛棚,有不少馬匹和母牛,一輛富麗堂皇的大馬車就停在那兒;除了院子,還有一座美麗的大花園,花園裏開滿了萬紫千紅的花朵兒,生長着不少名貴的水果樹;還有一座佔地有兩英里多長的公園,裏面有鹿啊,野兔啊等等,凡能想象出來的裏面都有。

“喏,”妻子説,“不漂亮嗎?”

“漂亮,當然漂亮啦,”丈夫回答説,“這足夠好啦。咱們就好好地住在這座美麗的宮殿裏吧,總該心滿意足啦。”

“這個嘛,咱們還要想一想,”妻子説,“不過,現在可該上牀休息了。”説完,他們就上牀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妻子先醒了,這時正是黎明時分,她坐在牀上看得見眼前的田野,富饒美麗,一望無際。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丈夫的腰,然後説,“當家的,起牀吧,快點兒跟我到窗前來。瞧啊,咱們難道不可以當一當這個國家的國王嗎?快去找比目魚,説咱們要當國王。”

“哎呀,老婆呀!”丈夫説,“咱們幹嗎要當什麼國王呢?

我才不想幹這個。”

“喂,”妻子説,“你不想當,我可想當。快去找比目魚,告訴他説我必須當國王。”

“唉,老婆呀,”丈夫嚷嚷着説,“你幹嗎要當什麼國王呢?

我跟他説不出口的呀。”

“為什麼説不出口呢?”妻子反駁説,“你給我快點兒去,我非當國王不可。”

漁夫只得走了出去。一想到老婆非要當國王,心裏就感到特別擔憂。“這不應該呀,這實在不應該呀。”他打定主意想不去了,可他還是去了。

他來到海邊時,海水一片灰黑,波濤洶湧,從海底翻湧上來的海水散發着惡臭。他站在海邊説:

“比目魚啊,你在大海里,

懇請你好好聽我説仔細,

我捉你放你沒提願望,

老婆對此卻不饒又不依。”

“她想要什麼呀?”比目魚問。

“唉,”漁夫回答説,“她要當國王。”

“回去吧,”比目魚説,“她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漁夫於是回家去了。來到宮前時,他發現宮殿大了許多,增加了一座高塔,塔身上有漂亮的雕飾。一排警衞守衞在宮殿門口,附近還有許多士兵,門前還有一支樂隊,敲着鑼打着鼓。他走進宮殿,只見樣樣東西都是金子和大理石做成的;桌椅上鋪着天鵝絨,垂掛着很大的金流蘇。一道道的門忽地打開了,整座王宮處處體現着富麗堂皇。他的老婆就坐在鑲嵌着無數鑽石的高大的金寶座上,頭戴一頂寬大的金冠,手握一根用純金和寶石做成的王仗。在寶座的兩旁,六名宮女一字排開,一個比另一個矮一頭。漁夫走上前去對她説:“喂,老婆,你現在真的當上了國王嗎?”

“是的,”妻子回答説,“咱現在就是國王啦。”他站在那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妻子,過了一會兒説:“哎,老婆,如今你當了國王,多麼稱心如意啊,往後咱們就不用再要什麼了吧?”

“當家的,那可不行,”妻子回答説,情緒開始煩躁起來,“我已經感到無聊得很,再也無法忍受了。快去找比目魚,告訴他説我要當皇帝。”

“哎呀,老婆,”丈夫説,“你幹嘛要當皇帝呢?”

“當家的,”妻子説,“快去找比目魚。説我要當皇帝。”

“哎,老婆,”丈夫回答説,“比目魚沒法使你當皇帝,我也不想對他提出這個願望。整個帝國就一個皇帝呀,比目魚哪能隨便使誰當皇帝呢?他確實不能。”

“你説什麼!”妻子大聲喝道,“我是國王,你不過是我的丈夫而已。你去不去?給我馬上去!他既然可以使我當上國王,他也能使我當皇帝。我一定一定要當皇帝,馬上給我去!”

漁夫不得不去了。他走在路上時,心裏感到非常害怕,邊走邊想,“這不會有好下場的。要當皇帝!臉皮真是太厚啦!

到頭來,比目魚就會惱怒啦。”

他就這樣一邊想着一邊走,來到了海邊。只見海水一片墨黑,混濁不清,不僅洶湧翻騰,泡沫飛濺,而且旋風陣陣,令漁夫感到心驚膽戰。不過,他還是站在海岸上説:

“比目魚啊,你在大海里,

懇請你好好聽我説仔細,

我捉你放你沒提願望,

老婆對此卻不饒又不依。”

“她想要什麼呀?”比目魚問。

“唉,”漁夫回答説,“她要當皇帝。”

“回去吧,”比目魚説,“她已當上了皇帝。”

於是,漁夫往回走,到家時一看,整座宮殿都由研磨拋光的大理石砌成,石膏浮雕和純金裝飾四處可見。宮殿門前,士兵們正在列隊行進,號角聲,鑼鼓聲,震耳欲聾。在宮殿裏,男爵、伯爵走來走去,個個一副奴才相。純金鑄造的房門為他一道道打開,他走進一看,妻子正坐在寶座上,寶座用一整塊金子鍛造而成,有數千英尺高。她頭戴一頂寬大的金冠,足有三碼高,上面鑲嵌着無數珠寶;她一隻手裏握着皇仗,另一隻手託着金球。在她的兩側,站着兩列侍從,一個比一個矮,最高的看上去像個巨人,最矮的是個小侏儒,還沒有他的手指大。她的面前侍立着不少王孫貴族。

漁夫走了過去,站在他們的中間,説道:“老婆,你這回真的當皇帝啦?”

“是的,”她回答説,“我真的當皇帝了。”

漁夫往前移動了幾步,想好好看看她。看了一會兒,他説:“哎,老婆,你當上了皇帝,真是太妙啦!”

“喂!”她對漁夫説,“你還站在這裏發什麼呆?我現在當上了皇帝,可是我還想當教皇。快去找比目魚告訴他。”

“哎呀,老婆,”漁夫説,“你到底想當什麼呀?你當不了教皇。在整個教世界教皇只有一個呀,比目魚無法使你當教皇。”

“我的丈夫呀,”她説,“我要當教皇。快去吧!我今天就要當教皇。”

“不行呀,老婆,”漁夫回答説,“我可不想再去告訴比目魚這個啦,那不行,那太過分啦。比目魚無法讓你當教皇的呀。”

“好啦,別再胡説八道啦!”她説,“他既然能讓我當上皇帝,他當然也就能夠讓我當教皇了。馬上去!我是皇帝,你只不過是我的丈夫而已,你馬上就去!”

漁夫膽戰心驚,只得去了。他走在路上,感到渾身發軟,兩腿哆嗦。顫抖不止,海岸邊的山上狂風呼嘯,烏雲滾滾,一片昏黑。樹葉沙沙作響,海水像開鍋了似地洶湧澎湃,不斷拍打着他的鞋子。他遠遠地看見有些船隻在狂濤中顛簸跳蕩,燃放着求救的信號。天空一片火紅,並且越來越紅,只露出中間一點兒藍色,好像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漁夫站在那裏,渾身顫抖,説道:

“比目魚啊,你在大海里,

懇請你好好聽我説仔細,

我捉你放你沒提願望,

老婆對此卻不饒又不依。”

“她想要什麼呀?”比目魚問。

“唉!”漁夫回答説,“她要當教皇。”

“回去吧,她已當上了教皇。”比目魚説。

於是,漁夫往回走,到家時一看,一座大教堂矗立在那裏,周圍是幾座宮殿。人們正潮水般擁擠着往裏走。大教堂裏燃着上千支蠟燭,照得四處通明雪亮,他老婆渾身上下穿戴着金子,坐在更高更大的寶座上,頭上戴着三重大金冠。教會中的眾多顯貴簇擁在她的周圍,她的兩側豎立着兩排大蜡燭,最大一根大得就像一座高大的寶塔,而最小的一根則跟普通的蠟燭差不多。天下所有的皇帝和國王都跪在她的面前,爭先恐後地吻她的鞋子。

“老婆,”漁夫看着她説,“你現在真的是教皇了吧?”

“是的,”她回答説,“我是教皇。”

説着他湊上前去,好好打量了一番,感覺她像耀眼的太陽一般,光輝燦爛。看了一會兒之後,他説:

“老婆,你當了教皇,這可真是太了不起啦!”可她呢,坐在那裏泥雕木刻一樣,一動不動。

接着他又説:“老婆,你已經當上了教皇,這回可該滿足了,不可能還有比這更高的什麼啦。”

“這個嘛,我還得想一想,”妻子回答説。説完,他們就上牀休息了。可是,她還是感到不滿足,她的野心在不斷地膨脹,貪慾使她久久不能入睡,她左思右想,想自己還能成為什麼。

丈夫因為白天跑了那麼多的路,睡得又香又沉,可妻子呢,在牀上輾轉反側,不停地考慮着自己還能成為什麼,卻怎麼也想不出來了,所以整整一夜沒能睡着。這時,太陽快要出來了,她看見了黎明的曙光,一下從牀上坐起身來,望着窗外。透過窗口,她看見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哈哈!我難道不該對太陽和月亮發號施令嗎?”“當家的,”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丈夫的腰,説道,“快起來,去找比目魚去,告訴他我要控制太陽和月亮。”

丈夫睡得迷迷糊糊的,一聽她這話,嚇得從牀上滾了下來。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就揉了揉眼睛,大聲地問:“老婆,你説什麼來着?”

“當家的,”她説,“要是我不能對太陽和月亮發號施令,要他們升他們就升,要他們落他們就落,我就沒法活了。我要按自己的意願要他們什麼時候升起,不然我就難以有一刻的安寧。”

她極其兇狠地瞪着丈夫,嚇得他不寒而慄。

“快去!”她喊叫起來,“我要成為太陽和月亮的主人。”“哎呀呀,我的老婆呀!”漁夫跪在她面前説,“比目魚辦不到這個呀,他只能使你成為皇帝和教皇。好好想一想,我求求你啦,就當教皇算啦。”

一聽這話,她勃然大怒,腦袋上的頭髮隨即飄蕩起來。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朝着丈夫狠狠地踢了一腳,衝他吼叫道:“我再也無法忍受啦!我再也無法忍受啦!你給我快去!”

漁夫趕緊穿上衣服,發瘋似的跑了出去。

外邊已是狂風呼嘯,颳得他腳都站不住了。一座座的房屋被颳倒,一棵棵大樹被吹翻,連山嶽都在震顫着身子,一塊塊的巖石滾落在大海中。天空雷鳴電閃,一片漆黑,大海掀起滾滾的黑色巨浪,浪頭有山那麼高,浪尖上翻湧着白沫。

漁夫嘶聲力竭地喊道:

“比目魚啊,你在大海里,

懇請你好好聽我説仔細,

我捉你放你沒提願望,

老婆對此卻不饒又不依。”

“那麼,她到底想要什麼呀?”比目魚問。

“唉,”漁夫回答説,“她想要當太陽和月亮的主人。”

“回去吧,”比目魚説,“她又重新住進了那個破漁舍。”

就這樣,他們一直在那兒生活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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