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文範網 >

實用文 >實用文精選 >

汪曾祺簡介【新版多篇】

汪曾祺簡介【新版多篇】

汪曾祺簡介【新版多篇】

汪曾祺經典短篇散文 篇一

修下水道了。最初,孩子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只看見一輛一輛的大汽車開過來,卸下一車一車的石子,雞蛋大的石子,杏核大的石子,還有沙,温柔的,乾淨的沙。堆起來,堆起來,堆成一座一座山,把原來的一個空場子變得完全不認得了。(他們曾經在這裏踢毽子,放風箏,在草窩裏找那麼尖頭的綠蚱蜢——飛起來露出桃紅色的翅膜,格格格地響,北京人叫做“卦大扁”……)原來挺立在場子中間的一棵小棗樹只露出了一個頭,像是掉到地底下去了。最後,來了一個一個巨大的,大得簡直可以當做房子住的水泥筒子。這些水泥筒子有多重啊,它是那麼滾圓的,可是放在地下一動都不動。孩子最初只是怯生生地,遠遠地看着。他們只好走一條新的,彎彎曲曲的小路進出了,不能從場子裏的任何方向橫穿過去了。沒有幾天,他們就習慣了。他們覺得這樣很好。他們有時要故意到沙堆的邊上去踩一腳,在滾落下來的石子上站一站。後來,從有一天起,他們就跑到這些山上去玩起來。這倒不只是因為在這些山旁邊只有一個老是披着一件黃布面子的羊皮大衣的人在那裏看着,並且總是很温和地微笑着看着他們,問他姓什麼,住在哪一個門裏,而是因為他們對這些石子和沙都熟悉了。他們知道這是可以上去玩的,這一點不會有什麼妨礙。哦,他們站得多高呀,許多東西看起來都是另外一個樣子了。他們看見了許多肩膀和頭頂,看見頭頂上那些旋。他們看見馬拉着車子的時候脖子上的鬃毛怎樣一聳一聳地動。他們看見王國俊家的房頂上的瓦楞裏嵌着一個皮球。(王國俊跟他爸爸搬到新北京去了,前天他們在東安市場還看見過的哩。)他們隔着牆看見他們的媽媽往繩子上曬衣服,看見媽媽的手,看見……終於,有一天,他們跑到這些大圓筒裏來玩了。他們在裏面穿來穿去,發現、尋找着各種不同的路徑。這是橋孔啊,涵洞啊,隧道啊,是地道戰啊……他們有時伸出一個黑黑的腦袋來,喊叫一聲,又隱沒了。他們從薄暗中爬出來,爬到圓筒的頂上來奔跳。最初,他們從一個圓筒上跳到一個圓筒上,要等兩隻腳一齊站穩,然後再往另一個上面跳,現在,他們連續地跳着,他們的腳和身體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弧形的坡面,習慣了這樣的運動的節拍,他們在上面飛一般地跳躍着……

(多給孩子們寫一點神奇的,驚險的故事吧。)

他們跑着,跳着,他們的心開張着。他們也常常跑到那條已經掘得很深的大溝旁邊,挨着木欄,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木架子,看在黑洞洞的溝底活動着的工人,看他們穿着長過膝蓋的膠皮靴子從裏面爬上來,看他們吃東西,吃得那樣一大口一大口的,吃得那樣香。夜晚,他們看見溝邊點起一盞一盞斜角形的紅燈。他們知道,這些燈要一直在那裏亮着,一直到很深很深的夜裏,發着紅紅的光。他們會很久很久都記得這些燈……

孩子們跑着,跳着,在圓筒上面,在圓筒裏面。忽然,有一個孩子在心裏驚呼起來:“我已經頂到筒子頂了,我沒有踮腳!”啊,不知不覺的,這些孩子都長高了!真快呀,孩子!而,這些大圓筒子也一個一個地安到深深的溝裏去了,孩子們還來得及看到它們的淺灰色的脊背,整整齊齊地,長長地連成了一串,工人叔叔正往溝裏填土。

現在,場子裏又空了,又是一個新的場子,還是那棵小棗樹,挺立着,搖動着枝條。

不久,溝填平了,又是平平的,寬廣的,特別平,特別寬的路。但是,孩子們確定地知道,這下面,是下水道。

創作背景: 篇二

文革結束後,中斷小説創作多年的汪曾祺重新提筆寫小説,這一階段他的小説基本上以早年間在故鄉高郵的生活為創作素材 汪曾祺少年時為躲戰火隨父、祖在鄉間小廟住過半年多,當時有一户趙姓人家住在廟的附近。經過40多年的人生積累,年過六旬的他回憶起當時的那段生活經歷,感到像小英子那樣的農村女孩的感情是健康、美好、富有詩意的,於是產生了創作衝動,決定要把那種美好的情感和生活樣態寫出來。除了和尚廟、庵趙莊中諸人都有生活原型外,他還把祖母擅長剪花樣的生活細節嫁接到了小説人物趙大娘身上。

《受戒》完成後,由於自知作品的題材、風格不合於當時的文學主流,所以汪曾祺一開始並不奢望發表,只給朋友和同事看過初稿。1980年7月,北京文化局系統召開黨員幹部座談會,會上楊毓珉偶爾談到了《受戒》,説小説寫得很美但恐難以發表。在場的《北京文藝》負責人李清泉聽後很感興趣,遂問汪曾祺要稿子。8月,汪曾祺把定稿轉給李清泉並附了一份短柬,提到發表它是要有一些膽量的。儘管剛剛撥亂反正,人們對“極左”思潮還心有餘悸,但李清泉力排異議,於《北京文學》第10期(從該期起《北京文藝》更名為《北京文學》)上發表了《受戒》。

汪曾祺經典短篇散文 篇三

先得備料。把立柱、橫樑、小棍,槐木的、柳木的、楊木的、樺木的,按照樹棵大小,分別堆放在旁邊。立柱有湯碗口粗的、飯碗口粗的、茶杯口粗的。一棵大葡萄得用八根、十根,乃至十二根立柱。中等的,六根、四根。

先刨坑,豎柱。然後搭橫樑,用粗鐵絲緊後搭小棍,用細鐵絲縛住。

然後,請葡萄上架。把在土裏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來,得費一點勁。大的,得四五個人一起來。“起!——起!”哎,它起來了。把它放在葡萄架上,把枝條向三面伸開,像五個指頭一樣地伸開,扇面似地伸開。然後,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葡萄藤舒舒展展,涼涼快快地在上面呆着。

上了架,就施肥。在葡萄根的後面,距主幹一尺,挖一道半月形的溝,把大糞倒在裏面。葡萄上大糞,不用稀釋,就這樣把原汁大糞倒下去。大棵的,得三四桶。小葡萄,一桶也就夠了。四月,澆水。

挖窖挖出的土,堆在四面,築成壟,就成一個池子。池裏放滿了水。葡萄園裏水氣泱泱,沁人心肺。

葡萄喝起水來是驚人的。它真是在喝口哀!葡萄藤的組織跟別的果樹不一樣,它裏面是一根一根細小的導管。這一點,中國的古人早就發現了。《圖經》雲:“根苗中空相通。圃人將貨之,欲得厚利,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故俗呼其苗為木通。”“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是不對的。葡萄成熟了,就不能再澆水了。,再澆,果粒就會漲破。“中空相通”卻是很準確的。澆了水,不大一會,它就從根直吸到梢,簡直是小孩嘬奶似地拼命往上嘬。澆過了水,你再回來看看吧:梢頭切斷過的破口,就嗒嗒地往下滴水了。

是一種什麼力量使葡萄拼命地往上吸水呢?

施了肥,澆了水,葡萄就使勁抽條、長葉子。真快!原來是幾根根枯藤,幾天功夫,就變成青枝綠葉的一大片。五月,澆水,噴藥,打梢,掐須。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別的果樹都不這樣。別的果樹都是刨一個“樹碗”,往裏澆幾擔水就得了,沒有像它這樣的:“漫灌”,整池子地喝。

噴波爾多液。從抽條長葉,一直到坐果成熟,不知道要噴多少次。噴了波爾多液,太陽一曬,葡萄葉子就都變成藍的了。葡萄抽條,絲毫不知節制,它簡直是瞎長!幾天功夫,就抽出好長的一節的新條。這樣長法還行呀,還結不結果呀?因此,過幾天就得給它打一次條。葡萄打條,也用不着什麼技巧,一個人就能幹,拿起樹剪,劈劈啦啦,把新抽出來的一截都給它鉸了就得了。一鉸,一地的長着新葉的條。

葡萄的卷鬚,在它還是野生的時候是有用的,好攀附在別的什麼樹木上。現在,已經有人給它好好地固定在架上了,就一點用也沒有了。卷鬚這東西最耗養分,——凡是作物,都是優先把養分輸送到頂端,因此,長出來就給它掐了,長出來就給它掐了。

葡萄的卷鬚有一點淡淡的甜味。這東西如果醃成鹹菜,大概不難吃。

五月中下旬,果樹開花了。果園,美極了。梨樹開花了,蘋果樹開花了,葡萄也開花了。

都説梨花像雪,其實蘋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麼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有人説葡萄不開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顏色淡黃微綠,不鑽進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開花期很短。很快,就結出了綠豆大的葡萄粒。

汪曾祺經典短篇散文:尋常茶話 篇四

我對茶實在是個外行。茶是喝的,而且喝得很勤,一天換三次葉子。每天起來第一件事,便是坐水,沏茶。但是毫不講究。對茶葉不挑剔。青茶、綠茶、花茶、紅茶、沱茶、烏龍茶,但有便喝。茶葉多是別人送的,喝完了一筒,再開一筒,喝完了碧螺春,第二天就可以喝蟹爪水仙。但是不論什麼茶,總得是好一點的。太次的茶葉,便只好留着煮茶葉蛋。《北京人》裏的江泰認為喝茶只是“止渴生津利小便”,我以為還有一種功能,是:提神。《陶庵夢憶》記閔老子茶,説得神乎其神。我則有點像董日鑄,以為“濃、熱、滿三字盡茶理”。我不喜歡喝太燙的茶,沏茶也不愛滿杯。我的家鄉認為客人斟茶斟酒“酒要滿,茶要淺”,茶斟得太滿是對客人不敬,甚至是罵人。於是就只剩下一個字:濃。我喝茶是喝得很釅的。常在機關開會,有女同志嚐了我的一口茶,説是“跟藥一樣”。因此,寫不出關於茶的文章。要寫,也只是些平平常常的話。

我讀國小五年級那年暑假,我的祖父不知怎麼忽然高了興,要教我讀書。“穿堂”的左側有兩間空屋。裏間是佛堂,掛了一幅丁雲鵬畫的佛像,佛的袈裟是紅的。佛像下,是一尊烏斯藏銅佛。我的祖母每天早晚來燒一炷香。外間本是個貯藏室,房樑上掛着乾菜,乾的粽葉。靠牆有一缸“臭滷”,麪筋、百葉、筍頭、莧菜都放在裏面臭。臨窗設一方桌,便是我的書桌。祖父每天早晨來講《論語》一章,剩下的時間由我自己寫大小字各一張。大字寫《圭峯碑》,小字寫《閒邪公家傳》,都是祖父從他的藏帖裏拿來給我的。隔日作文一篇。還不是正式的八股,是一種叫做“義”的文體,只是解釋《論語》的內容。題目是祖父出的。我共做了多少篇“義”,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有一題是“孟子反不伐義”。

祖父生活儉省,喝茶卻頗考究。他是喝龍井的,泡在一個深栗色的扁肚子的宜興砂壺裏,用一個細瓷小杯倒出來喝。他喝茶喝得很釅,一次要放多半壺茶葉。喝得很慢,喝一口,還得回味一下。

他看看我的字,我的“義”,有時會另拿一個杯子,讓我喝一杯他的茶。真香。從此我知道龍井好喝,我的喝茶濃釅,跟小時候的薰陶也有點關係。

後來我到了外面,有時喝到龍井茶,會想起我的祖父,想起孟子反。

我的家鄉有“喝早茶”的習慣,或者叫做“上茶館”。上茶館其實是吃點心、包子、蒸餃、燒賣、千層糕……茶自然是要喝的。在點心未端來之前,先上一碗乾絲。我們那裏原先沒有煮乾絲,只有燙乾絲。乾絲在一個敞口的碗裏堆成塔狀,臨吃,堂倌把裝在一個茶杯裏的作料——醬油、醋、麻油澆入。喝熱茶、吃乾絲,一絕!

抗日戰爭時期,我在昆明住了七年,幾乎天天泡茶館。“泡茶館”是西南聯大學生特有的説法。本地人叫做“坐茶館”,“坐”,本有消磨時間的意思,“泡”則更勝一籌。這是從北京帶過去的一個字。“泡”者,長時間地沉溺其中也,與“窮泡”、“泡蘑菇”的“泡”是同一語源。聯大學生在茶館裏往往一泡就是半天。幹什麼的都有。聊天、看書、寫文章。有一位教授在茶館是讀梵文。有一位研究生,可稱泡茶館的冠軍。此人姓陸,是一怪人。他曾經徒步旅行了半個中國,讀書甚多,而無所著述,不愛説話。他簡直是“長”在茶館裏。上午、下午、晚上,要一杯茶,獨自坐着看書。他連漱洗用具都放在一家茶館裏,一起來就到茶館裏洗臉刷牙。聽説他後來流落在四川,窮困潦倒而死,悲夫!

昆明茶館裏賣的都是青茶,茶葉不分等次,泡在蓋碗裏。文林街後來開了家“摩登”茶館,用玻璃杯賣綠茶、紅茶——滇紅、滇綠。滇綠色如生青豆,滇紅色似“中國紅”葡萄酒,茶葉都很厚。滇紅尤其經泡,三開之後,還有茶色。我覺得滇紅比祁(門)紅、英(德)紅都好,這也許是我的偏見。當然比斯里蘭卡的“利普頓”要差一些——有人喝不來“利普頓”,説是味道很怪。人之好惡,不能勉強。我在昆明喝過大烤茶。把茶葉放在粗陶的烤茶罐裏,放在炭火上烤得半焦,傾入滾水,茶香撲人。幾年前在大理街頭看到有烤茶缸賣,猶豫一下,沒有買。買了,放在煤氣灶上烤,也不會有那樣的味道。

一九四六年冬,開明書店在綠楊請客。飯後,我們到巴金先生家喝工夫茶。幾個人圍着淺黃色的老式圓桌,看陳藴珍(蕭珊)“表演”濯器、熾炭、注水、淋壺、篩茶。每人喝了三小杯。我第一次喝工夫茶,印象深刻。這茶太釅了,只能喝三小杯。在座的除巴先生夫婦,有靳以、黃裳。一轉眼,四十三年了。靳以、蕭珊都不在了。巴老衰病,大概也沒有喝一次工夫茶的興致了。那套紫砂茶具大概也不在了。

我在杭州喝過一杯好茶。

一九四七年春,我和幾個在一箇中學教書的同事到杭州去玩。除了“西湖景”,使我難忘的兩樣方物,一是醋魚帶把。所謂“帶把”,是把活草魚脊肉剔下來,快刀切為薄片,其薄如紙,澆上好秋油,生吃。魚肉發甜,鮮脆無比。我想這就是中國古代的“切膾”。一是在虎跑喝的一杯龍井。真正的獅峯龍井雨前新芽,每蕾皆一旗一槍,泡在玻璃杯裏,茶葉皆直立不倒,載浮載沉,茶色頗淡,但入口香濃,直透肺腑,真是好茶!只是太貴了。一杯茶,一塊大洋,比吃一頓飯還貴。獅峯茶名不虛,但不得虎跑水不可能有這樣的味道。我自此才知道,喝茶,水是至關重要的。

我喝過的好水有昆明的黑龍潭泉水。騎馬到黑龍潭,疾馳之後,下馬到茶館裏喝一杯泉水泡的茶,真是過癮。泉就在茶館檐外地面,一個正方的小池子,看得見泉水骨嘟骨嘟往上冒。井岡山的水也很好,水清而滑。有的水是“滑”的,“温泉水滑洗凝脂”並非虛語。井岡山水洗被單,越洗越白;以泡“狗古腦”茶,色味俱發,不知道水裏含了什麼物質。天下第一泉、第二泉的水,我沒有喝出什麼道理。濟南號稱泉城,但泉水只能供觀賞,以泡茶,不覺得有什麼特點。

有些地方的水真不好。比如鹽城。鹽城真是“鹽城”,水是鹹的。中產以上人家都吃“天落水”。下雨天,在天井上方張了布幕,以接雨水,存在缸裏,備烹茶用。最不好吃的水是菏澤。菏澤牡丹甲天下,因為菏澤土中含鹼,牡丹喜鹼性土。我們到菏澤看牡丹,牡丹極好,但是茶沒法喝。不論是青茶、綠茶,沏出來一會兒就變成紅茶了,顏色深如醬油,入口鹹澀,由菏澤往梁山,住進招特所後,第一件事便是趕緊用不帶鹼味的甜水沏一杯茶。

老北京早起都要喝茶,得把茶喝“通”了,這一天才舒服。無論貧富,皆如此。一九四八年我在午門歷史博物館工作。館裏有幾位看守員,歲數都很大了。他們上班後,都是先把帶來的窩頭片在爐盤上烤上,然後輪流用水氽坐水沏茶。茶喝足了,才到午門城樓的展覽室裏去坐着。他們喝的都是花茶。北京人愛喝花茶,以為只有花茶才算是茶(很多人把茉莉花叫做“茶葉花”)。我不太喜歡花茶,但好的花茶例外,比如老舍先生家的花茶。

老舍先生一天離不開茶。他到莫斯科開會,蘇聯人知道中國人愛喝茶,倒是特意給他預備了一個熱水壺。可是,他剛沏了一杯茶,還沒喝幾口,一轉臉,服務員就給倒了。老舍先生很憤慨地説:“他媽的!他不知道中國人喝茶是一天喝到晚的!”一天喝茶喝到晚,也許只有中國人如此。外國人喝茶都是論“頓”的,難怪那位服務員看到多半杯茶放在那裏,以為老先生已經喝完了,不要了。

龔定庵以為碧螺春天下第一。我曾在蘇州東山的“雕花樓”喝過一次新採的碧螺春。“雕花樓”原是一個華僑富商的住宅,樓是進口的硬木造的,到處都雕了花,八仙慶壽、福祿壽三星、龍、鳳、牡丹……真是集惡俗之大成。但碧螺春真是好。不過茶是泡在大碗裏的,我覺得這有點煞風景。後來問陸文夫,文夫説碧螺春就是講究用大碗喝的。茶極細,器極粗,亦怪!

在湖南桃源喝過一次擂茶。茶葉、老薑、芝麻、米、加鹽放在一個擂缽裏,用硬木的擂棒“擂”成細末,用開水衝開,便是擂茶。我在《湘行二記》中對擂茶有較詳細的敍述,為省篇幅,不再抄引。

茶可入饌,製為食品。杭州有龍井蝦仁,想不惡。裘盛戎曾用龍井茶包餃子,可謂別出心裁。日本有茶粥。《俳人的食物》説俳人小聚,食物極簡單,但“惟茶粥”一品,萬不可少。茶粥是啥樣的呢?我曾用粗茶葉煎汁,加大米熬粥,自以為這便是“茶粥”了。有一陣子,我每天早起喝我所發明的茶粥,自以為很好喝。四川的樟茶鴨子乃以柏樹枝、樟樹葉及茶葉為薰料,吃起來有茶香而無茶味。曾吃過一塊龍井茶心的巧克力,這簡直是惡作劇!用上海人的話説:巧克力與龍井茶實在完全“弗搭界”。

汪曾祺經典短篇散文 篇五

蓮花池外少行人,

野店苔痕一寸深。

濁酒一杯天過午,

木香花濕雨沉沉。

寧坤要我給他畫一張畫,要有昆明的特點。我想了一些時候,畫了一幅:右上角畫了一片倒掛着的濃綠的仙人掌,末端開出一朵金黃色的花;左下畫了幾朵青頭菌和牛肝菌。題了這樣幾行字:

昆明人家常於門頭掛仙人掌一片以辟邪,仙人掌懸空倒掛,尚能存活開花。於此可見仙人掌生命之頑強,亦可見昆明雨季空氣之濕潤。雨季則有青頭菌、牛肝菌,味極鮮腴。

我想念昆明的雨。

我以前不知道有所謂雨季。“雨季”,是到昆明以後才有了具體感受的。

我不記得昆明的雨季有多長,從幾月到幾月,好像是相當長的。但是並不使人厭煩。因為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不是連綿不斷,下起來沒完。而且並不使人氣悶。我覺得昆明雨季氣壓不低,人很舒服。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豐滿的,使人動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長。昆明的雨季,是濃綠的。草木的枝葉裏的水分都到了飽和狀態,顯示出過分的、近於誇張的旺盛。

我的那張畫是寫實的。我確實親眼看見過倒掛着還能開花的仙人掌。舊日昆明人家門頭上用以辟邪的多是這樣一些東西:一面小鏡子,周圍畫着八卦,下面便是一片仙人掌——在仙人掌上扎一個洞,用麻線穿了,掛在釘子上。昆明仙人掌多,且極肥大。有些人家在菜園的周圍種了一圈仙人掌以代替籬笆——種了仙人掌,豬羊便不敢進園吃菜了。仙人掌有刺,豬和羊怕扎。

昆明菌子極多。雨季逛菜市場,隨時可以看到各種菌子。最多,也最便宜的是牛肝菌。牛肝菌下來的時候,家家飯館賣炒牛肝菌,連西南聯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鮮,香,很好吃。炒牛肝菌須多放蒜,否則容易使人暈倒。青頭菌比牛肝菌略貴。這種菌子炒熟了也還是淺綠色的,格調比牛肝菌高。菌中之王是雞,味道鮮濃,無可方比。雞是名貴的山珍,但並不真的貴得驚人。一盤紅燒雞的價錢和一碗黃燜雞不相上下,因為這東西在雲南並不難得。有一個笑話:有人從昆明坐火車到呈貢,在車上看到地上有一棵雞,他跳下去把雞撿了,緊趕兩步,還能爬上火車。這笑話用意在説明昆明到呈貢的火車之慢,但也説明雞隨處可見。有一種菌子,中吃不中看,叫作乾巴菌。乍一看那樣子,真叫人懷疑:這種東西也能吃?!顏色深褐帶綠,有點像一堆半乾的牛糞或一個被踩破了的馬蜂窩。裏頭還有許多草莖、松毛,亂七八糟!可是下點功夫,把草莖、松毛擇淨,撕成蟹腿肉粗細的絲,和青辣椒同炒,入口便會使你張目結舌:這東西這麼好吃?!還有一種菌子,中看不中吃,雞油菌。都是一般大小,有一塊銀圓那樣大,滴溜兒圓,顏色淺黃,恰似雞油一樣。這種菌子只能做菜時配色用,沒甚味道。

汪曾祺經典短篇散文:衚衕文化 篇六

北京城像一塊大豆腐,四方四正。城裏有大街,有衚衕。大街、衚衕都是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北京人的方位意識極強。過去拉洋車的,逢轉彎處都高叫一聲“東去!”“西去!”以防碰着行人。老兩口睡覺,老太太嫌老頭子擠着她了,説“你往南邊去一點”。這是外地少有的。街道如是斜的,就特別標明是斜街,如煙袋斜街、楊梅竹斜街。大街、衚衕,把北京切成一個又一個方塊。這種方正不但影響了北京人的生活,也影響了北京人的思想。

衚衕原是蒙古語,據説原意是水井,未知確否。衚衕的取名,有各種來源。有的是計數的,如東單三條、東四十條。有的原是皇家儲存物件的地方,如皮庫衚衕、惜薪司衚衕(存放柴炭的地方),有的是這條衚衕裏曾住過一個有名的人物,如無量大人衚衕、石老孃(老孃是接生婆)衚衕。大雅寶衚衕原名大啞吧衚衕,大概衚衕裏曾住過一個啞吧。王皮衚衕是因為有一個姓王的皮匠。王廣福衚衕原名王寡婦衚衕。有的是某種行業集中的地方。手帕衚衕大概是賣手帕的。羊肉衚衕當初想必是賣羊肉的,有的衚衕是像其形狀的。高義伯衚衕原名狗尾巴衚衕。小羊宜賓衚衕原名羊尾巴衚衕。大概是因為這兩條衚衕的樣子有點像羊尾巴、狗尾巴。有些衚衕則不知道何所取義,如大綠紗帽衚衕。

衚衕有的很寬闊,如東總布衚衕、鐵獅子衚衕。這些衚衕兩邊大都是“宅門”,到現在房屋都還挺整齊。有些衚衕很小,如耳朵眼衚衕。北京到底有多少衚衕?北京人説:有名的衚衕三千六,沒名的衚衕數不清,通常提起“衚衕”,多指的是小衚衕。

衚衕是貫通大街的網絡。它距離鬧市很近,打個醬油,約二斤雞蛋什麼的,很方便,但又似很遠。這裏沒有車水馬龍,總是安安靜靜的。偶爾有剃頭挑子的“喚頭”(像一個大鑷子,用鐵棒從當中擦過,便發出噌的一聲)、磨剪子磨刀的“驚閨”(十幾個鐵片穿成一串,搖動作聲)、算命的盲人(現在早沒有了)吹的短笛的聲音。這些聲音不但不顯得喧鬧,倒顯得衚衕裏更加安靜了。

衚衕和四合院是一體。衚衕兩邊是若干四合院連接起來的。衚衕、四合院,是北京市民的居住方式,也是北京市民的文化形態。我們通常説北京的市民文化,就是指的衚衕文化。衚衕文化是北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即便不是最主要的部分。

衚衕文化是一種封閉的文化。住在衚衕裏的居民大都安土重遷,不大願意搬家。有在一個衚衕裏一住住幾十年的,甚至有住了幾輩子的。衚衕裏的房屋大都很舊了,“地根兒”房子就不太好,舊房檁,斷磚牆。下雨天常是外面大下,屋裏小下。一到下大雨,總可以聽到房塌的聲音,那是衚衕裏的房子。但是他們捨不得“挪窩兒”,——“破家值萬貫”。

四合院是一個盒子。北京人理想的住家是“獨門獨院”。北京人也很講究“處街坊”。“遠親不如近鄰”,“街坊裏道”的,誰家有點事,婚喪嫁娶,都得“隨”一點“份子”,道個喜或道個惱,不這樣就不合“禮數”。但是平常日子,過往不多,除了有的街坊是棋友,“殺”一盤;有的是酒友,到“大酒缸”(過去山西人開的酒鋪,都沒有桌子,在酒缸上放一塊規成圓形的厚板以代酒桌)喝兩“個”(大酒缸二兩一杯,叫做“一個”);或是鳥友,不約而同,各晃着鳥籠,到天壇城根、玉淵潭去“會鳥”(會鳥是把鳥籠掛在一處,既可讓鳥互相學叫,也互相比賽),此外,“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北京人易於滿足,他們對生活的物質要求不高。有窩頭,就知足了。大醃蘿蔔,就不錯。小醬蘿蔔,那還有什麼説的。臭豆腐滴幾滴香油,可以待姑奶奶。蝦米皮熬白菜,嘿!我認識一個在國子監當過差,伺候過陸潤庫、王(土序)等祭酒的老人,他説:“哪兒也比不了北京。北京的熬白菜也比別處好吃,——五味神在北京”。五味神是什麼神?我至今考查不出來。但是北京人的大白菜文化卻是可以理解的。北京人每個人一輩子吃的大白菜摞起來大概有北海白塔那麼高。

北京人愛瞧熱鬧,但是不愛管閒事。他們總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北京是民主運動的策源地,“民國”以來,常有學生運動。北京人管學生運動叫做“鬧學生”。學生示威遊行,叫做“過學生”。與他們無關。

北京胡同文化的精義是“忍”,安分守已、逆來順受。老舍《茶館》裏的王利發説“我當了一輩子的順民”,是大部分北京市民的心態。

我的小説《八月驕陽》裏寫到““””,有這樣一段對話:

“還有個章法沒有?我可是當了一輩子安善良民,從來奉公守法。這會兒,全亂了。我這眼面前就跟‘下黃土’似的,簡直的,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您多餘操這份兒心。糧店還賣不賣棒子麪?”

“賣!”

“還是的。有棒子麪就行。……”

我們樓裏有個小夥子,為一點事,打了開電梯的小姑娘一個嘴巴。我們都很生氣,怎麼可以打一個女孩子呢!我跟兩個上了歲數的老北京(他們是“搬遷户”,原來是住在衚衕裏的)説,大家應該主持正義,讓小夥子當眾向小姑娘認錯,這二位同志説:“叫他認錯?門兒也沒有!忍着吧!——‘窮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睡不着眯着”這話實在太精彩了!睡不着,別煩躁,別起急,眯着,北京人,真有你的!

北京的衚衕在衰敗,沒落。除了少數“宅門”還在那裏挺着,大部分民居的房屋都已經很殘破,有的地基柱礎甚至已經下沉,只有多半截還露在地面上。有些四合院門外還保存已失原形的拴馬樁、上馬石,記錄着失去的榮華。有打不上水來的井眼、磨圓了稜角的石頭棋盤,供人憑弔。西風殘照,衰草離披,滿目荒涼,毫無生氣。

看看這些衚衕的照片,不禁使人產生懷舊情緒,甚至有些傷感,但是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在商品經濟大潮的席捲之下,衚衕和衚衕文化總有一天會消失的。也許像西安的蝦蟆陵,南京的烏衣巷,還會保留一兩個名目,使人悵望低徊。

再見吧,衚衕。

一九九三年三月十五日

受戒汪曾祺的簡介 篇七

內容簡介:

庵趙莊有座荸薺庵(實為“菩提庵”,被大家叫訛了,叫成荸薺庵),庵內13歲的小和尚明海因為家裏人多地少而被舅舅帶來出家的。他舅舅是庵裏的當家和尚仁山。庵內和尚們並不恪守戒律,一樣過着俗世的日子。明海在第一次來庵上的的路上認識了小英子,小英子家住在荸薺庵附近,明海老往她家跑。明海會描畫,這一技藝令小英子即將出嫁的姐姐着實風光了一回——大英子照他描的畫繡出來的鞋三十里方圓都傳遍了。明海和小英子一起做針織,一個畫花,一個刺繡;一起栽秧、薅草、車水、放割稻子、打場看場。四年以後,明海就要受戒,受了戒就能做“沙彌尾”,將來能做方丈。小英子划船送他去善因寺受戒。數天後,小英子又划船把接受過戒的明海回庵趙莊。回來的`路上,小英子要明海不要當沙彌尾也不要當方丈,天真的明海一概應下。當小英子問他:“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明海大聲説:“要!

  • 文章版權屬於文章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 https://wenfanwang.com/shiyongwen/shiyongjingxuan/vyn71y.html
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