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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的散文多篇

汪曾祺的散文多篇

汪曾祺的散文多篇

作者簡介 篇一

汪曾祺(1920年3月5日—1997年5月16日),江蘇高郵人,當代作家、散文家、戲劇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早年畢業於西南聯大,歷任中學教師、北京市文聯幹部、《北京文藝》編輯、北京京劇院編輯。在短篇小説創作上頗有成就。著有小説集《邂逅集》,小説《受戒》、《大淖記事》,散文集《蒲橋集》,大部分作品,收錄在《汪曾祺全集》中。被譽為“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

汪曾祺散文 篇二

本週,我讀的書是《汪曾祺經典作品》。這本書分為小説和散文兩大類。小説有《異秉》、《受戒》、《歲寒三友》、《寂寞和温暖》、《大淖記事》、《七裏茶坊》、《職業》、《陳小手》、《安樂居》、《陸判》等。散文有《花園》、《冬天》、《夏天》、《我的家鄉》、《北京的秋花》、《草木春秋》、《淡淡秋光》、《翠湖心影》、《泡茶館》、《昆明的雨》、《觀音寺》、《天山行色》、《湘行二記》、《皖南一到》、《泰山片石》……全書共283頁。

這個小説集的第一篇就是《異秉》。由於我忘看書,全書我也就只看這一篇。

《異秉》的主人翁叫王二,很可能是王二小的爺爺。這個“王二小的爺爺”原先是擺一個薰燒攤子的。這個薰燒攤子什麼都賣:滷豆腐乾,牛肉,蒲包肉,豬頭肉,黑瓜子,白瓜子,鹽炒豌豆,油炸豌豆,蘭花豆,五香花生米,後來還添時令的“羊糕”,“五香兔肉”……

可是,經濟不景氣,周圍的攤子都漸漸敗落下來,不過,王二的攤子卻辦的越來越紅。接着,王二把他的攤子搬到一家店鋪那裏。金銀財寶嘩嘩嘩的往王二家裏流。

王二富裕。他便去聽書,但我猜他啥也聽不懂。王二還愛賭博,書上説,王二輸的時候不多,這表示王二肯定是個大老千,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太會算計……

文章的最後一段寫出王二的“異秉”,先解小手,後解大手……真的是因為“異秉”使他發達的嗎?恐怕是因為他的勤勞和精明使他的生意紅火起來的吧。而且,價錢公道,有誠信也是他留住“老主顧”的主要原因吧。

這堆雞毛蒜皮的小事,作者也給説出來,可見作者特別囉嗦。可也正是他的寫作手法與眾不同之處。

汪曾祺經典短篇散文:下水道和孩子 篇三

修下水道了。最初,孩子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只看見一輛一輛的大汽車開過來,卸下一車一車的石子,雞蛋大的石子,杏核大的石子,還有沙,温柔的,乾淨的沙。堆起來,堆起來,堆成一座一座山,把原來的一個空場子變得完全不認得了。(他們曾經在這裏踢毽子,放風箏,在草窩裏找那麼尖頭的綠蚱蜢——飛起來露出桃紅色的翅膜,格格格地響,北京人叫做“卦大扁”……)原來挺立在場子中間的一棵小棗樹只露出了一個頭,像是掉到地底下去了。最後,來了一個一個巨大的,大得簡直可以當做房子住的水泥筒子。這些水泥筒子有多重啊,它是那麼滾圓的,可是放在地下一動都不動。孩子最初只是怯生生地,遠遠地看着。他們只好走一條新的,彎彎曲曲的小路進出了,不能從場子裏的任何方向橫穿過去了。沒有幾天,他們就習慣了。他們覺得這樣很好。他們有時要故意到沙堆的邊上去踩一腳,在滾落下來的石子上站一站。後來,從有一天起,他們就跑到這些山上去玩起來。這倒不只是因為在這些山旁邊只有一個老是披着一件黃布面子的羊皮大衣的人在那裏看着,並且總是很温和地微笑着看着他們,問他姓什麼,住在哪一個門裏,而是因為他們對這些石子和沙都熟悉了。他們知道這是可以上去玩的,這一點不會有什麼妨礙。哦,他們站得多高呀,許多東西看起來都是另外一個樣子了。他們看見了許多肩膀和頭頂,看見頭頂上那些旋。他們看見馬拉着車子的時候脖子上的鬃毛怎樣一聳一聳地動。他們看見王國俊家的房頂上的瓦楞裏嵌着一個皮球。(王國俊跟他爸爸搬到新北京去了,前天他們在東安市場還看見過的哩。)他們隔着牆看見他們的媽媽往繩子上曬衣服,看見媽媽的手,看見……終於,有一天,他們跑到這些大圓筒裏來玩了。他們在裏面穿來穿去,發現、尋找着各種不同的路徑。這是橋孔啊,涵洞啊,隧道啊,是地道戰啊……他們有時伸出一個黑黑的腦袋來,喊叫一聲,又隱沒了。他們從薄暗中爬出來,爬到圓筒的頂上來奔跳。最初,他們從一個圓筒上跳到一個圓筒上,要等兩隻腳一齊站穩,然後再往另一個上面跳,現在,他們連續地跳着,他們的腳和身體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弧形的坡面,習慣了這樣的運動的節拍,他們在上面飛一般地跳躍着……

(多給孩子們寫一點神奇的,驚險的故事吧。)

他們跑着,跳着,他們的心開張着。他們也常常跑到那條已經掘得很深的大溝旁邊,挨着木欄,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木架子,看在黑洞洞的溝底活動着的工人,看他們穿着長過膝蓋的膠皮靴子從裏面爬上來,看他們吃東西,吃得那樣一大口一大口的,吃得那樣香。夜晚,他們看見溝邊點起一盞一盞斜角形的紅燈。他們知道,這些燈要一直在那裏亮着,一直到很深很深的夜裏,發着紅紅的光。他們會很久很久都記得這些燈……

孩子們跑着,跳着,在圓筒上面,在圓筒裏面。忽然,有一個孩子在心裏驚呼起來:“我已經頂到筒子頂了,我沒有踮腳!”啊,不知不覺的,這些孩子都長高了!真快呀,孩子!而,這些大圓筒子也一個一個地安到深深的溝裏去了,孩子們還來得及看到它們的淺灰色的脊背,整整齊齊地,長長地連成了一串,工人叔叔正往溝裏填土。

現在,場子裏又空了,又是一個新的場子,還是那棵小棗樹,挺立着,搖動着枝條。

不久,溝填平了,又是平平的,寬廣的,特別平,特別寬的路。但是,孩子們確定地知道,這下面,是下水道。

汪曾祺經典短篇散文:衚衕文化 篇四

北京城像一塊大豆腐,四方四正。城裏有大街,有衚衕。大街、衚衕都是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北京人的方位意識極強。過去拉洋車的,逢轉彎處都高叫一聲“東去!”“西去!”以防碰着行人。老兩口睡覺,老太太嫌老頭子擠着她了,説“你往南邊去一點”。這是外地少有的。街道如是斜的,就特別標明是斜街,如煙袋斜街、楊梅竹斜街。大街、衚衕,把北京切成一個又一個方塊。這種方正不但影響了北京人的生活,也影響了北京人的思想。

衚衕原是蒙古語,據説原意是水井,未知確否。衚衕的取名,有各種來源。有的是計數的,如東單三條、東四十條。有的原是皇家儲存物件的地方,如皮庫衚衕、惜薪司衚衕(存放柴炭的地方),有的是這條衚衕裏曾住過一個有名的人物,如無量大人衚衕、石老孃(老孃是接生婆)衚衕。大雅寶衚衕原名大啞吧衚衕,大概衚衕裏曾住過一個啞吧。王皮衚衕是因為有一個姓王的皮匠。王廣福衚衕原名王寡婦衚衕。有的是某種行業集中的地方。手帕衚衕大概是賣手帕的。羊肉衚衕當初想必是賣羊肉的,有的衚衕是像其形狀的。高義伯衚衕原名狗尾巴衚衕。小羊宜賓衚衕原名羊尾巴衚衕。大概是因為這兩條衚衕的樣子有點像羊尾巴、狗尾巴。有些衚衕則不知道何所取義,如大綠紗帽衚衕。

衚衕有的很寬闊,如東總布衚衕、鐵獅子衚衕。這些衚衕兩邊大都是“宅門”,到現在房屋都還挺整齊。有些衚衕很小,如耳朵眼衚衕。北京到底有多少衚衕?北京人説:有名的衚衕三千六,沒名的衚衕數不清,通常提起“衚衕”,多指的是小衚衕。

衚衕是貫通大街的網絡。它距離鬧市很近,打個醬油,約二斤雞蛋什麼的,很方便,但又似很遠。這裏沒有車水馬龍,總是安安靜靜的。偶爾有剃頭挑子的“喚頭”(像一個大鑷子,用鐵棒從當中擦過,便發出噌的一聲)、磨剪子磨刀的“驚閨”(十幾個鐵片穿成一串,搖動作聲)、算命的盲人(現在早沒有了)吹的短笛的聲音。這些聲音不但不顯得喧鬧,倒顯得衚衕裏更加安靜了。

衚衕和四合院是一體。衚衕兩邊是若干四合院連接起來的。衚衕、四合院,是北京市民的居住方式,也是北京市民的文化形態。我們通常説北京的市民文化,就是指的衚衕文化。衚衕文化是北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即便不是最主要的部分。

衚衕文化是一種封閉的文化。住在衚衕裏的居民大都安土重遷,不大願意搬家。有在一個衚衕裏一住住幾十年的,甚至有住了幾輩子的。衚衕裏的房屋大都很舊了,“地根兒”房子就不太好,舊房檁,斷磚牆。下雨天常是外面大下,屋裏小下。一到下大雨,總可以聽到房塌的聲音,那是衚衕裏的房子。但是他們捨不得“挪窩兒”,——“破家值萬貫”。

四合院是一個盒子。北京人理想的住家是“獨門獨院”。北京人也很講究“處街坊”。“遠親不如近鄰”,“街坊裏道”的,誰家有點事,婚喪嫁娶,都得“隨”一點“份子”,道個喜或道個惱,不這樣就不合“禮數”。但是平常日子,過往不多,除了有的街坊是棋友,“殺”一盤;有的是酒友,到“大酒缸”(過去山西人開的酒鋪,都沒有桌子,在酒缸上放一塊規成圓形的厚板以代酒桌)喝兩“個”(大酒缸二兩一杯,叫做“一個”);或是鳥友,不約而同,各晃着鳥籠,到天壇城根、玉淵潭去“會鳥”(會鳥是把鳥籠掛在一處,既可讓鳥互相學叫,也互相比賽),此外,“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北京人易於滿足,他們對生活的物質要求不高。有窩頭,就知足了。大醃蘿蔔,就不錯。小醬蘿蔔,那還有什麼説的。臭豆腐滴幾滴香油,可以待姑奶奶。蝦米皮熬白菜,嘿!我認識一個在國子監當過差,伺候過陸潤庫、王(土序)等祭酒的老人,他説:“哪兒也比不了北京。北京的熬白菜也比別處好吃,——五味神在北京”。五味神是什麼神?我至今考查不出來。但是北京人的大白菜文化卻是可以理解的。北京人每個人一輩子吃的大白菜摞起來大概有北海白塔那麼高。

北京人愛瞧熱鬧,但是不愛管閒事。他們總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北京是民主運動的策源地,“民國”以來,常有學生運動。北京人管學生運動叫做“鬧學生”。學生示威遊行,叫做“過學生”。與他們無關。

北京胡同文化的精義是“忍”,安分守已、逆來順受。老舍《茶館》裏的王利發説“我當了一輩子的順民”,是大部分北京市民的心態。

我的小説《八月驕陽》裏寫到““””,有這樣一段對話:

“還有個章法沒有?我可是當了一輩子安善良民,從來奉公守法。這會兒,全亂了。我這眼面前就跟‘下黃土’似的,簡直的,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您多餘操這份兒心。糧店還賣不賣棒子麪?”

“賣!”

“還是的。有棒子麪就行。……”

我們樓裏有個小夥子,為一點事,打了開電梯的小姑娘一個嘴巴。我們都很生氣,怎麼可以打一個女孩子呢!我跟兩個上了歲數的老北京(他們是“搬遷户”,原來是住在衚衕裏的)説,大家應該主持正義,讓小夥子當眾向小姑娘認錯,這二位同志説:“叫他認錯?門兒也沒有!忍着吧!——‘窮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睡不着眯着”這話實在太精彩了!睡不着,別煩躁,別起急,眯着,北京人,真有你的!

北京的衚衕在衰敗,沒落。除了少數“宅門”還在那裏挺着,大部分民居的房屋都已經很殘破,有的地基柱礎甚至已經下沉,只有多半截還露在地面上。有些四合院門外還保存已失原形的拴馬樁、上馬石,記錄着失去的榮華。有打不上水來的井眼、磨圓了稜角的石頭棋盤,供人憑弔。西風殘照,衰草離披,滿目荒涼,毫無生氣。

看看這些衚衕的照片,不禁使人產生懷舊情緒,甚至有些傷感,但是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在商品經濟大潮的席捲之下,衚衕和衚衕文化總有一天會消失的。也許像西安的蝦蟆陵,南京的烏衣巷,還會保留一兩個名目,使人悵望低徊。

再見吧,衚衕。

一九九三年三月十五日

《求雨》 篇五

昆明栽秧時節通常是不缺雨的。雨季已經來了,三天兩頭地下着。停停,下下;下下,停停。空氣是潮濕的,洗的衣服當天幹不了。草長得很旺盛。各種菌子都出來了。青頭菌、牛幹菌、雞油菌……稻田裏的泥土被雨水浸得透透的,每塊田都顯得很膏腴,很細膩。積蓄着的薄薄的水面上停留着雲影。人們戴着斗笠,把新拔下的秧苗插進稀軟的泥裏……

但是偶爾也有那樣的年月,雨季來晚了,缺水,栽不下秧。今年就是這樣。因為通常不缺雨水,這裏的農民都不預備龍骨水車。他們用一個戽斗,扯動着兩邊的繩子,從小河裏把渾濁的泥漿一點一點地澆進育苗的秧田裏。但是這一點點水,只能保住秧苗不枯死,不能靠它插秧。秧苗已經長得過長了,再不插就不行了。然而稻田裏卻是乾乾的。整得平平的田面,曬得結了一層薄殼,裂成一道一道細縫。多少人仰起頭來看天,一天看多少次。然而天藍得要命。天的顏色把人的眼睛都映藍了。雨呀,你怎麼還不下呀!雨呀,雨呀!

望兒也抬頭望天。望兒看看爸爸和媽媽,他看見他們的眼睛是藍的。望兒的眼睛也是藍的。他低頭看地,他看見稻田裏的泥面上有一道一道螺獅爬過的痕跡。望兒想了一個主意:求雨。望兒昨天看見鄰村的孩子求雨,他就想過:我們也求雨。

他把村裏的孩子都叫在一起,找出一套小鑼小鼓,就出發了。

一共十幾個孩子,大的十來歲,最小的一個才六歲。這是一個枯瘦、襤褸、有些污髒的,然而卻是神聖的隊伍。他們頭上戴着柳條編成的帽圈,敲着不成節拍的、單調的小鑼小鼓:鼕鼕當,鼕鼕當……他們走得很慢。走一段,敲鑼的望兒把鑼槌一舉,他們就唱起來:

小小兒童哭哀哀,

撒下秧苗不得栽。

巴望老天下大雨,

烏風暴雨一起來。

調子是非常簡單的,只是按照昆明話把字音拉長了念出來。他們的聲音是悽苦的,虔誠的。這些孩子都沒有讀過書。他們有人模模糊糊地聽説過有個玉皇大帝,還有個龍王,龍王是管下雨的。但是大部分孩子連玉皇大帝和龍王也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天,天是無常的。它有時對人很好,有時卻是無情的,它的心很狠。他們要用他們的聲音感動天,讓它下雨。

(這地方求雨和別處大不一樣,都是利用孩子求雨。所以望兒他們能找出一套小鑼小鼓。大概大人們以為天也會疼惜孩子,會因孩子的哀求而心軟。)

他們戴着柳條圈,敲着小鑼小鼓,歌唱着,走在昆明的街上。

小小兒童哭哀哀,

撒下秧苗不得栽。

巴望老天下大雨,

烏風暴雨一起來。

過路的行人放慢了腳步,或者乾脆停下來,看着這支幼小的、襤褸的隊伍。他們的眼睛也是藍的。

望兒的村子在白馬廟的北邊。他們從大西門,一直走過華山西路、金碧路,又從城東的公路上走回來。

他們走得很累了,他們都還很小。就着泡辣子,吃了兩碗包穀飯,就都爬到牀上睡了。一睡就睡着了。

半夜裏,望兒叫一個炸雷驚醒了。接着,他聽見屋瓦上噼噼啪啪的聲音。過了一會,他才意識過來:下雨了!他大聲喊起來:“爸!媽!下雨啦!”

他爸他媽都已經起來了,他們到外面去看雨去了。他們進屋來了。他們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斗笠和蓑衣上滴着水。

“下雨了!”

“下雨了!”

媽媽把油燈點起來,一屋子都是燈光。燈光映在媽媽的眼睛裏。媽媽的眼睛好黑,好亮。爸爸燒了一杆葉子煙,葉子煙的火光映在爸爸的臉上,也映在他的眼睛裏。

第二天,插秧了!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出來了,到處都是人。

望兒相信,這雨是他們求下來的。

汪曾祺的散文 篇六

鄰居夏老人送給李小龍一盆曇花。曇花在這一帶是很少見的。夏老人很會養花,什麼花都有。李小龍很小就聽説過“曇花一現”。夏老人指給他看:“這就是曇花。”李小龍歡歡喜喜地把花抱回來了。他的心歡喜得咚咚地跳。

李小龍給他澆水,鬆土。白天搬到屋外。晚上搬進屋裏,放在牀前的高茶几上。早上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看看他的曇花。放學回來,連書包都不放,先去看看曇花。

曇花長得很好,長出了好幾片新葉,嫩綠嫩綠的。李小龍盼着曇花開。

曇花茁了骨朵兒了!

李小龍上課不安心,他總是怕曇花在他不在身邊的時候開了。他聽説曇花開,無定時,説開就開了。

晚上,他睡得很晚,守着曇花。他聽説曇花常常是夜晚開。曇花就要開了。

曇花還沒有開。

一天夜裏,李小龍在夢裏聞到一股醉人的香味。他忽然驚醒了:曇花開了!

李小龍一骨碌坐了起來,劃根火柴,點亮了煤油燈:曇花真的開了!

李小龍好像在做夢。

曇花真美呀!雪白雪白的。白得像玉,像通草,像天上的雲。花心淡黃,淡得像沒有顏色,淡得真雅。她像一個睡醒的美人,正在舒展着她的肢體,一面吹出醉人的香氣。啊呀,真香呀!香死了!

李小龍兩手託着下巴,目不轉睛地看着曇花。看了很久,很久。

他困了。他想就這樣看它一夜,但是他困了。吹熄了燈,他睡了。一睡就睡着了。

睡着之後,他做了一個夢,夢見曇花開了。

於是李小龍有了兩盆曇花。一盆在他的牀前,一盆在他的夢裏。

李小龍已經是中學生了。過了一個暑假,上八年級了。

國中在東門裏,原是一個道士觀,叫贊化宮。李小龍的家在北門外東街。從李小龍家到中學可以走兩條路。一條進北門走城裏,一條走城外。李小龍上學的時候都是走城外,因為近得多。放學有時走城外,有時走城裏。走城裏是為了看熱鬧或是買紙筆,買糖果零吃。

從李小龍家的巷子出來,是越塘。越塘邊經常停着一些糞船。那是鄉下人上城來買糞的。李小龍小時候剛學會摺紙手工時,常折的便是“糞船”。其實這隻紙船是空的,裝什麼都可以。小孩子因為常常看見這樣的船裝糞,就名之曰糞船了。

從越塘的坡岸走上來,右手有幾家種菜的。左邊便是菜地。李小龍看見種菜的種青菜,種蘿蔔。看他們澆糞,澆水。種菜的用一個長把的水舀子舀滿了水,手臂一揮舞,水就像扇面一樣均勻地灑開了。青菜一天一個樣,一天一天長高了,全都直直地立着,都很精神,很水靈。蘿蔔原來像菜,後來露出紅紅的“背兒”,就像蘿蔔了。他看見扁豆開花,扁豆結角了。看見芝麻。芝麻可不好看,直不老挺,四方四稜的稈子,結了好些帶小毛刺的蒴果。蒴果裏就是芝麻粒了。“你就是芝麻呀!”李小龍過去沒有見過芝麻。他覺得芝麻能榨油,給人吃,這非常神奇。

過了菜地,有一條不很寬的石頭路。鋪路的石頭不整齊,大大小小,而且都是光滑的,圓乎乎的,不好走。人不好走,牛更不好走。李小龍常常看見一頭牛的一隻前腿或後腿的蹄子在圓石頭上“霍——噠”一聲滑了一下,——然而他沒有看見牛滑得摔倒過。牛好像特別愛在這條路上拉屎。路上隨時可以看見幾堆牛屎。

石頭路兩側各有兩座牌坊,都是青石的。大小、模樣都差不多。李小龍知道,這是貞節牌坊。誰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是為哪一個守節的寡婦立的。那麼,這不是白立了麼?牌坊上有很多麻雀做窠。麻雀一天到晚嘰嘰喳喳地叫,好像是牌坊自己嘰嘰喳喳叫着似的。牌坊當然不會叫,石頭是沒有聲音的。

石頭路的東邊是農田,西邊是一片很大的葦蕩子。葦蕩子的盡頭是一片烏猛猛的雜樹林子。林子後面是善因寺。從石頭路往善因寺有一條小路,很少人走。李小龍有一次一個人走了一截,覺得怪瘮得慌。

春天,葦蕩子裏有很多蝌蚪,忙忙碌碌地甩着小尾巴。很快,就變成了小蛤蟆。小蛤蟆每天早上橫過石頭路亂蹦。你們幹嘛亂蹦,不好老實呆着嗎?小蛤蟆很快就成了大蛤蟆,咕呱亂叫!

走完石頭路,是傅公橋。從東門流過來的護城河往北,從北城流過來的護城河往東,在這裏匯合,流入澄子河。傅公僑正跨在匯流的河上。這是一座洋松木橋。兩根橋樑,上面橫鋪着立着的洋松木的扁方子,用巨大的鐵螺絲固定在橋樑上。洋鬆扁方並不密接,每兩方之間留着和扁方寬度相等的空隙。從橋上過,可以看見水從下面流。有時一團青草,一片破蘆蓆片順水漂過來,也看得見它們從橋下悠悠地漂過去。

李小龍從七年級讀到八年級了,來來回回從橋上過,他已經過了多少次了?

為什麼叫做傅公橋?傅公是誰?誰也不知道。

過了傅公橋,是一條很寬很平的大路,當地人把它叫做“馬路”。走在這樣很寬很平的大路上,是很痛快的,很舒服的。馬路東,是一大片農田。這是“學田”。這片田因為可以直接從護城河引水灌溉,所以莊稼長得特別的好,每年的收成都是別處的田地比不了的。

李小龍看見過割稻子。看見過種麥子。春天,他愛下了馬路,從麥子地裏走,一直走到東門口。麥子還沒有“起身”的時候,是不怕踩的,越踩越旺。麥子一天一天長高了。他掰下幾粒青麥子,搓去外皮,放進嘴裏嚼。他一輩子記得青麥子的清香甘美的味道。他看見過割麥子。看見過插秧。插秧是個大喜的日子,好比是娶媳婦,聘閨女。插秧的人總是精精神神的,脾氣也特別温和。又忙碌,又從容,凡事有條有理。他們的眼睛裏流動着對於糧食和土地的脈脈的深情。一天又一天,哈,稻子長得齊李小龍的腰了。不論是麥子,是稻子,挨着馬路的地邊的一排長得特別好。總有幾叢長得又高又壯,比周圍的稻麥高出好些。李小龍想,這大概是由於過路的行人曾經對着它撒過尿。小風吹着豐盛的莊稼的綠葉,沙沙地響,像一首遙遠的、温柔的歌。

李小龍在歌裏輕快地走着……李小龍有時挨着莊稼地走,有時挨着河沿走。河對岸是一帶黑黑的城牆,城牆垛子一個、一個、一個,整齊地排列着。城牆外面,有一溜荒地,長了好些狗尾巴草、扎蓬、蒼耳和風播下來的旅生的蘆秫。草叢裏一定有很多蟈蟈,蟈蟈把它們的吵鬧聲音都送到河這邊來了。下面,是護城河。隨着上游水閘的啟閉,河水有時大,有時小;有時急,有時慢。水急的時候,挨着岸邊的水會倒流回去,李小龍覺得很奇怪。過路的大人告訴他:這叫“回溜”。水是從運河裏流下來的,是渾水,顏色黃黃的。黑黑的城牆,碧綠的田地,白白的馬路,黃黃的河水。去年冬天,有一天,下大雪,李小龍一大早上學去,他發現河水是紅顏色的!很紅很紅,紅得像玫瑰花。李小龍想:也許是雪把河變紅了。雪那樣厚,雪把什麼都蓋成一片白,於是襯得河水是紅的了。也許是河水自己這一天發紅了。他捉摸不透。但是他千真萬確看見了一條紅水河。雪地上還沒有人走過,李小龍獨自一人,踏着積雪,他的腳踩得積雪咯吱咯吱地響。雪白雪白的原野上流着一條玫瑰紅色的河,那樣單純,那樣鮮明而奇特,這種景色,李小龍從來沒有看見過,以後也沒有看見過。

有一天早晨,李小龍看到一隻鶴。秋天了,莊稼都收割了,扁豆和芝麻都拔了秧,樹葉落了,蘆葦都黃了,蘆花雪白,人的眼界空闊了。空氣非常涼爽。天空淡藍淡藍的,淡得像水。李小龍一抬頭,看見天上飛着一隻東西。鶴!他立刻知道,這是一隻鶴。李小龍沒有見過真的鶴,他只在畫裏見過,他自己還畫過。不過,這的的確確是一隻鶴。真奇怪,怎麼會有一隻鶴呢?這一帶從來沒有人家養過一隻鶴,更不用説是野鶴了。然而這真是一隻鶴呀!

鶴沿着北邊城牆的上空往東飛去。飛得很高,很慢,雪白的身子,雪白的翅膀,兩隻長腿伸在後面。李小龍看得很清楚,清楚極了!李小龍看得呆了。鶴是那樣美,又教人覺得很淒涼。

鶴慢慢地飛着,飛過傅公橋的上空,漸漸地飛遠了。李小龍痴立在橋上。

李小龍多少年還忘不了那天的印象,忘不了那種難遇的淒涼的美,那隻神祕的孤鶴。

李小龍後來長大了,到了很多地方,看到過很多鶴。不,這都不是李小龍的那隻鶴。

世界上的詩人們,你們能找到李小龍的鶴麼?

李小龍放學回家晚了。教圖畫手工的張先生給了他一個任務,讓他刻一副竹子的對聯。

對聯不大,只有三尺高。選一段好毛竹,一剖為二,刳去竹節,用砂紙和竹節草打磨光滑了,這就是一副對子。聯文是很平常的:惜花春起早愛月夜眠遲

字是請善因寺的和尚石橋寫的,寫的是石鼓。因為李小龍上七年級的時候就在家跟父親學刻圖章,已經刻了一年,張先生知道他懂得一點篆書的筆意,才把這副對子交給他刻。刻起來並不費事,把字的筆劃的邊廓刻深,再用刀把邊線之間的竹皮剷平,見到“二青”就行了。不過竹皮很滑,竹面又是圓的,需要手勁。張先生怕他帶來帶去,把竹皮上墨書的字蹭模糊了,教他就在他的畫室裏刻。張先生的畫室在一個小樓上。小樓在學校東北角,是贊化宮的遺物,原來大概是供呂洞賓的,很舊了。樓的三面都是紫竹,——紫竹城裏別處極少見,學生習慣就把這座樓叫成“紫竹樓”。李小龍每天下課後,上樓來刻一個字,刻完回家。已經刻了一個多星期了。這天就剩下“眠遲”兩個字了,心想一氣刻完了得了,明天好填上石綠掛起來看看,就貪刻了一會。偏偏石鼓文體的“遲”字筆畫又多,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刻完了“遲”字的“走之”,揉揉眼睛,一看:呀,天都黑了!而且聽到隱隱的雷聲——要下雨了:趕緊走。他背起書包直奔東門。出了東門,聽到東門外鐵板橋下轟鳴震耳的水聲,他有點猶豫了。

東門外是刑場(後來李小龍到過很多地方,發現別處的刑場都在西門外。按中國的傳統觀念,西方主殺,不知道本縣的刑場為什麼在東門外)。對着東門不遠,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現在還有一些淺淺的圓坑,據説當初殺人就是讓犯人跪在坑裏,由背後向第三個頸椎的接縫處切一刀。現在不興殺頭了,槍斃犯人——當地叫做“銃人”,還是在這裏。李小龍的同學有時上着課,聽到街上拉長音的悽慘的號聲,就知道要銃人了。他們下了課趕去看,有時能看到屍首,有時看到地下一攤血。東門橋是全縣唯一的一座鐵板橋。橋下有閘。橋南橋北水位落差很大,河水傾跌下來,聲音很嚇人。當地人把這座橋叫做掉魂橋,説是臨刑的犯人到了橋上,聽到水聲,魂就掉了。

有關於這裏的很多鬼故事。流傳得最廣的是一個:有一個人趕夜路,遠遠看見一個瓜棚,點着一盞燈。他走過去,想借個火吸一袋煙。裏面坐着幾個人。他招呼一下,就掏出煙袋來湊在燈火上吸煙,不想怎麼吸也吸不着。他很納悶,用手摸摸燈火,火是涼的!坐着的幾個人哈哈大笑。笑完了,一起用手把腦袋搬了下來。行路人嚇得趕緊飛奔。奔了一氣,又碰得幾個人在星光下坐着聊天,他走近去,説剛才他碰見的事,怎麼怎麼,他們把頭就搬下來了。這幾個聊天的人説:“這有什麼稀奇,我們都能這樣!”……李小龍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鐵板橋了。他的腳步踏得橋上的鐵板噹噹地響。

天驟然黑下來了,雨雲密結,天陰得很嚴。下了橋,他就掉在黑暗裏了。什麼也看不見,只能看到一條灰白的痕跡,是馬路;黑糊糊的一片,是稻田。好在這條路他走得很熟,閉着眼也能走到,不會掉到河裏去,走吧!他聽見河水嘩嘩地響,流得比平常好像更急。聽見稻子的新秀的穗子擺動着,稻粒磨擦着發出細碎的聲音。一個什麼東西竄過馬路!——大概是一隻獾子。什麼東西落進河水了,——“卜嗵”!他的腳清楚地感覺到腳下的路。一個圓形的淺坑,這是一個牛蹄印子,幹了。誰在這裏扔了一塊西瓜皮!差點摔了我一跤!天上不時扯一個閃。青色的閃,金色的閃,紫色的閃。閃電照亮一塊黑雲,黑雲翻滾着,絞扭着,像一個暴怒的人正在憋着一腔怒火。閃電照亮一棵小柳樹,張牙舞爪,像一個妖怪。

李小龍走着,在黑暗裏走着,一個人。他走得很快,比平常要快得多,真是“大步流星”,踏踏踏踏地走着。他聽見自己的兩隻褲腳擦得剎剎地響。

一半沉着,一半害怕。

不太害怕。

剛下掉魂橋,走過刑場旁邊時,頭皮緊了一下,有點怕,以後就好了。

他甚至覺得有點豪邁。

快要到了。前面就是傅公橋。“行百里者半九十”,今天上國文課時他剛聽高先生進過這句古文。

上了傅公橋,李小龍的腳步放慢了。

這是什麼?

他從來沒有看見過。

一道一道碧綠的光。在葦蕩上。

李小龍知道,這是鬼火。他聽説過。

綠光飛來飛去。它們飛舞着,一道一道碧綠的拋物線。綠光飛得很慢,好像在幽幽地哭泣。忽然又飛快了,聚在一起;又散開了,好像又笑了,笑得那樣輕。綠光縱橫交錯,織成了一面疏網:忽然又飛向高處,落下來,像一道放慢了的噴泉。綠光在集會,在交談。你們談什麼?……李小龍真想多停一會,這些綠光多美呀!

但是李小龍沒有停下來,説實在的,他還是有點緊張的。

但是他也沒有跑。他知道他要是一跑,鬼火就會追上來。他在國小上自然課時就聽老師講過,“鬼火”不過是空氣裏的磷,在大雨將臨的時候,磷就活躍起來。見到鬼火,要沉着,不能跑,一跑,把氣流帶動了,鬼火就會跟着你追。你跑得越快,它追得越緊。雖然明知道這是磷,是一種物質,不是什麼“鬼火”,不過一羣綠光追着你,還是怕人的。

李小龍用平常的速度輕輕地走着。

到了貞節牌坊跟前倒真的嚇了他一跳!一條黑影,迎面向他走來。是個人!這人碰到李小龍,大概也有點緊張,跟小龍擦身而過,頭也不回,匆匆地走了。這個人,那麼黑的天,你跑到馬上要下大雨的田野裏去幹什麼?

到了幾户種菜人家的跟前,李小龍的心才真的落了下來。種菜人家的窗縫裏漏出了燈光。

李小龍一口氣跑到家裏。剛進門,“哇——”大雨就下下來了。

李小龍搬了一張小板凳,在燈光照不到的廊檐下,對着大雨傾注的空庭,一個人呆呆地想了半天。他要想想今天的印象。

李小龍想:我還是走回來了。我走在半道上沒有想退回去,如果退回去,我就輸了,輸給黑暗,又輸給了我自己。李小龍回想着鬼火,他覺得鬼火很美。

李小龍看見過鬼火了,他又長大了一歲。

汪曾祺的散文 篇七

祁白水是日照文化學者,他在《齊魯晚報。青未了》副刊的名家側影設有專欄。而我又是一個愛讀書的人,想從現代名家學起的人。白水老師從側面介紹名家,我就從正面學習名家。一側一正,就全面了。相得益彰,相輔相成,豈不兩全其美。慢慢地,我就形成了無法改變的習慣。

從今年五月份開始,我先後跟着白水老師學習了流沙河、何立偉、阿城、王兆軍、劉玉堂、趙德發、魯迅、汪曾祺、周作人、孫犁等現代當代名家的諸多作品。而讓我最感興趣投入全部精力最深入學習的有魯迅的雜文、趙德發的小説,還有汪曾祺的散文。

汪曾祺老先生在小説、散文、繪畫、戲劇、美食、書法等方面皆有較高造詣。他的作品大多數是談飲食,談草木,談文化,談民俗,談花鳥蟲魚、敍師生情,寫凡人瑣事,雅俗共賞,有着“士大夫的趣味,平民的情懷”。

汪老的散文沒有結構的苦心經營,也不追求題旨的玄深神奇,平淡質樸,娓娓道來,如話家常。他説過:我希望把散文平淡一點,自然一點,家常一點的。因此品讀汪老的散文像聆聽一位性情和藹見識廣博的老者説話,雖百事雜陳,但饒有興味。

汪老在《蒲橋集》自序上説:我寫散文,是摟草打兔子,捎帶腳。常常道:我是歪才,善能胡謅。

他善於以個人的細小瑣屑生活為背景,使“日常生活審美化”。糾偏了那種集體的“宏大敍事”。他善於以平實委婉而富有彈性的語言,以平淡含蓄節制的敍述,抨擊了誇飾的文風之矯情,讓人重温曾經消逝的古典主義名士風散文的魅力。汪老的文學主張讓真善美來自生活,恬淡和雍容迴歸散文,讓散文走出“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的局面,功不可沒。

他的散文不注重觀念的灌輸,但寫出來的文章卻發人深思。他的作品無論是寫風俗,談文化,憶舊聞,述掌故,寄鄉情,再到花草蟲魚,瓜果食物,無所不涉,都能信手拈來。文如其人,源於汪老心境的淡泊和他對人情世故的達觀與超脱,即使身處逆境也心情釋然。

喜歡汪曾祺就要多讀他的作品,先去了解他的家世。汪老的祖父是清朝末期的拔貢,拔貢就是可充任京官、知縣或教職。祖父文章寫得很好,喜歡收藏古董字畫。汪家世代都是看眼科的,祖父就是很有名的眼科醫生,開了兩家藥店,信儒學佛。汪曾祺的父親是温爾文雅、恬然隨和的人,很少見他發脾氣,從來不對子女疾言厲色的。他是畫家,畫寫意花卉,會刻圖章,初宗浙派,更喜歡藏石。父親是心靈手巧的人,擺弄各種樂器彈琵琶、拉胡琴、笙簫管笛,無所不通。

1939年,他考入西南聯大中文系,成為沈從文的學生。他的創作風格是受沈從文影響的。他倆都是小説見長,善於寫人狀物,善於把自己的情感深藏在人和事之中,具有天然的隨機性。小説創作“要貼着人物走”,小説里人物才是主要的、主導的,不能離開人物去抒情、發議論。所寫之景,既是作者之景,也是人物之景,也就是“氣氛就是人物”。還有兩個人對話越平常,越簡單越好。

汪老曾説:我是極為平常的人,我沒有深奧獨特的思想。我寫的小説都是平常事、普通人、小人物,因為我對這些人和事比較熟悉。什麼是現實主義?就是真實地寫出自己所看到的生活,不要搞得太複雜。想象和虛構的來源還是生活:一是生活的積累,二是對生活的思考。寫作題材是可遇不可求的,具有偶然性。

他的散文代表作有《逝水》《蒲橋集》《孤蒲深處》《人間草木》《矮紙集》《旅食小品》《汪曾祺小品》等。其中《逝水》一文,就是看着平淡似水,卻能暖暖地流入讀者內心深處。汪曾祺曾説:我的作品不是也不可能成為主流。我是安於竹籬茅舍、小橋流水的人,不會有什麼驚心動魄的故事,從小小的“熟悉”到大大的“熟習”。這都源於他深厚的國學底子,出色的古文修養,還有對民間文化的天然親和。考辭章典故,即興偶感,娓娓道來,於不經心不刻意傳神妙筆,直接墊高了他的創作高度。

《汪曾祺小品》由1992年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其中有《用韻文想》《吃食與文學》《小説的散文化》《七十書懷》等。汪曾祺寫“凡人小事”的小品文深藴着他獨特的人生體驗,但並不是自娛一己的性情,而是強調自己的作品還應於世道人心有補,對社會人生有益,決不要把個人和社會隔離開來、對立起來。

汪老的小説創作充滿了中國味兒。他對傳統文化有着痴迷的熱愛,在創作上追求現實主義,讓他的作品融入民族傳統中。他以近乎虔誠的態度來抒寫民族的傳統美德。汪曾祺小説中流溢出美的品質,他寫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在展示美與健康的同時,也常常對人性的醜惡發出深沉的喟歎,對那些自卑、平庸、麻木的心理狀態也有鍼砭,但同情與悲憫多於批判。汪老常説:我的小説多是在茶館裏泡出來的,在鹹菜缸裏醃一醃就出來了。小説代表名篇有《受戒》《異秉》《大淖記事》《雞鴨名家》等。

《汪曾祺:文與畫》是一本藝術小品合集,內有大量優美飄逸的字畫。他的書法和圖畫,疏朗清淡、賞心悦目,圖文互為補充,彼此添色,相映成趣,更增品位。汪曾琪作畫蘿蔔白菜,俱收筆端,自娛自樂,陶醉於“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贈君”。他的花鳥畫作,如嶺上白雲飄逸,高潔、空靈。汪老也有遺憾,遺憾的是自已沒成為畫家。

他的文學評論集《晚翠雜談》,1988年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是“小説家談小説”叢書。內有部分作品自序、小説筆談、小説創作隨談、小説技巧常談,還有關於小説語言、淺談雜書、我和民間文學等篇。

他是京劇劇本《沙家浜》《范進中舉》的主要編者之一。他的文集有《汪曾祺自選集》《汪曾祺文集》《汪曾祺全集》等。

汪老不僅是在散文、小説方面頗有建樹,對飲食文化也頗有研究,在參與實踐過程中不斷創新。他説:大菜名菜,寫的人不吃,吃的人不寫。我是寒士,就寫平民百姓喜歡吃的,寫鄉土味很濃的風味小吃。小到各地的鹹菜、豆腐、實菌、麪食,無所不通。他喜愛喝酒,酒後就會文如泉湧,抽起煙來更見其神韻風度,俗話説“煙出文章,酒出詩人”,這也與他的豪爽、灑脱的性格有關吧!

“人走魂在”,汪老已經離開我們近二十年了。汪老人格魅力為什麼超過他在世的時候,感召着後人?他的作品為什麼能打動着我,為什麼能讓我靜下心來讀懂它,這與他作品的內涵是分不開的。經過二十多天的學習,我認為是汪老的文學作品不脱離當今社會,有着時代性與親民性。汪老的人格操守影響着我們。他的作品深入人心、經久不衰,充滿了鮮活強勁的生命力。為推動了文學真正迴歸人學、迴歸生活,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功莫大焉、

江蘇省高郵市成立了汪曾祺文學研究會,為保護汪曾祺這一文化品牌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上海的施行老先生成立了“汪曾祺之友”微信文學沙龍,為全國各地的“汪迷”在一起研究討論汪曾祺的人品、作品,提供了交流的平台。當我把這篇文章發表在新浪博客後,意外的是“汪曾祺之友”的文友看到並給我留下評論。在茫茫的博海中,我們能夠相遇,是多麼難得多麼珍貴,讓我深深地驚喜着、感動着!

更為驚喜的是,汪曾祺夫人施鬆卿的侄子———85歲高齡的施行老先生知道我是“汪迷”後,我們加了微信好友。我把《走近汪曾祺》和《隨遇而安》兩篇文章發到他的郵箱裏,施老看後給我提了二合一建議,鼓勵我修改好後再發給他。這對於我來説,是多麼的激動和自豪呀!

喜愛讀書,讓我有了最好的遇見。不期而遇的相逢最真最美。讓我們靜下心來讀書吧!讀書就是和高尚的人説話。我的讀書才剛剛開始,我讀汪曾祺只是冰山一角,所瞭解汪老的人品、作品也微不足道。今後的日子裏,我還會在施老指引下,和廣大“汪迷”在一起,學習研究汪曾祺老先生的作品,不為別的,只為內心裏的喜歡。可以這樣説,我是發自內心真心地喜歡敬重汪老。

對汪曾祺的評價 篇八

汪曾祺的一生,可謂是極為坎坷,但在這坎坷的人生道路上,汪曾祺並沒有向命運低頭,也沒有向政治俯首,而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堅強的活着。

後世之人評價汪老先生,他的一生走的極為艱難,伴隨着中國的脱胎換骨,汪曾祺也相當於被扒了兩層皮。但無論經歷了多少生活的折磨,精神的痛苦,卻最終沒有將汪曾祺先生打倒,他仍然具有一顆熱愛生活的心,淡泊名利的性,真誠率真的情,不畏強權的魂。汪曾祺先生愛好學問,在文學界內的海洋裏馳騁遨遊,不斷充實着自己的知識,陶冶着自己的情操。經歷過文革的考驗,度過了四人幫折磨後的汪曾祺,反而更加能沉心靜氣的專注於對學問的研究,真乃是令人佩服。

作家賈平凹評價汪曾祺是一隻文狐,而且是一隻修煉成精的老狐狸,可見汪曾祺在文學上的造詣之高超,令人歎為觀止。著名的作家老舍先生也曾經盛讚過汪曾祺,説他是少有的學問界文章寫得好的。沈從文也曾經説汪曾祺就是人太老實了,雖然文章寫得很好,但卻一直沒有刻意的表露過自己的長處,以致於老舍先生很久之後才發現了汪曾祺這顆文學界的金子。

汪曾祺的介紹 篇九

汪曾祺少年時為躲戰火隨父、祖在鄉間小廟住過半年多,當時有一户趙姓人家住在廟的附近。經過40多年的人生積累,年過六旬的他回憶起當時的那段生活經歷,感到像小英子那樣的農村女孩的感情是健康、美好、富有詩意的,於是產生了創作衝動,決定要把那種美好的情感和生活樣態寫出來。除了和尚廟、庵趙莊中諸人都有生活原型外,他還把祖母擅長剪花樣的生活細節嫁接到了小説人物趙大娘身上。

《受戒》完成後,由於自知作品的題材、風格不合於當時的文學主流,所以汪曾祺一開始並不奢望發表,只給朋友和同事看過初稿。1980年7月,北京文化局系統召開黨員幹部座談會,會上楊毓珉偶爾談到了《受戒》,説小説寫得很美但恐難以發表。在場的《北京文藝》負責人李清泉聽後很感興趣,遂問汪曾祺要稿子。8月,汪曾祺把定稿轉給李清泉並附了一份短柬,提到發表它是要有一些膽量的。儘管剛剛撥亂反正,人們對“極左”思潮還心有餘悸,但李清泉力排異議,於《北京文學》第10期(從該期起《北京文藝》更名為《北京文學》)上發表了《受戒》。

人物介紹

1、明海

“荸薺庵”裏17歲的小和尚。因為家裏兄弟多田地少,出於生計考慮選擇了出家,13歲時到“荸薺庵”去家。庵內的當家和尚仁山便是他的舅舅。他與“荸薺庵”的鄰居趙姓人家的女兒小英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認了小英子的母做乾孃。

2、小英子

庵趙莊的趙大伯的小女兒,與明海年紀相仿,心靈手巧、活潑美麗。她家是“荸薺庵”的鄰居,日子過得很興旺,除了自家的地外還租種了庵上的十畝地。

3、仁山

明海的舅舅,“荸薺庵”的當家和尚,負責管理庵內的賬簿,教明海唸經,深諳佛門的升遷之道。其人黃、胖,不修邊服,在庵裏從不穿袈裟,經常披着短僧衣,光腳趿 [tā]拉着僧鞋。

4、仁海

仁山的二師弟,很愛乾淨。有家室,老婆每年夏秋之間會到庵裏住幾個月。

5、仁渡

仁山的三師弟。年輕漂亮,聰明能幹,不但經懺俱通,而且身懷絕技,會表演“飛鐃”,還會放“花焰口”唱山歌。很有女人緣,據説外面有相好的,但是平常表現很規矩,看到姑娘媳婦連玩笑也不開。年下庵裏殺豬時由他掌刀。

6、趙大伯

小英子的父親,是個能幹的莊稼人,不但田裏場上的活計樣樣精通,而且會罾 [zēng]魚、洗磨、修水車、砌牆等等手藝。不咳嗽、不腰疼,身體結實得像一棵榆樹,為人和氣,平時沉默寡言。

7、趙大娘

小英子的母親,五十歲了但兩個眼睛還是清亮亮的,無論何時都是精神飽滿,頭梳得整齊,衣服穿得體面。熱愛勞動,一天到晚不閒着。除了會做農活和家務,還會剪花樣子。喜歡明海聰明、會畫畫,認他做了乾兒子。

深度鑑賞

(一)主題思想

正如作者在小説結尾所言“寫四十三年前的一個夢”, 《受戒》營造了一個充滿自由空氣宛若夢境的“桃花源”,通過描寫生活在其中的一對小兒女之間天真無邪的朦朧愛情,讚頌了塵世間的人情美和人性美,揭示了追求個性解放的主題。

庵趙莊,以趙姓人家多和莊內有座“荸薺庵”而得名。小説通過小和尚明海與村姑小英子純真的初戀故事,把“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的佛門淨地“荸薺庵”與生氣盎然的世俗生活聯繫在一起,讓人間的煙火瀰漫在寺宇內外。作品並沒有着力於描述宗教對人性的異化過程或結果,而是以幽默的語言風格展示了宗教環境中世俗化的一面:和尚們諸多的人生嚮往與普通人並無二致,“荸薺庵”裏沒有神祕玄的氣氛,也沒有枯寂虔誠的膜拜,更沒有道貌岸然的清規戒律。庵內的和尚學會一點做法事的基本功就可以混口飯吃,可以攢錢,可以娶妻,可以鬥紙牌、搓麻將、吃水煙。而且和尚們吃肉也不避人,過年時還會在大殿上殺豬。在這裏,無所謂清規,甚至連這兩個字都無人提起。不獨是荸薺庵如此,城裏的所謂佛門淨地善因寺,也與世俗紅塵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而是充滿了人間的情趣和生機,比如善因寺住持自己有一個十九歲的老婆;雖然和尚們吃齋時如果發出聲音會被監寺懲戒,但其實他並不是真打人,只是做個樣子。總之,在這個舊社會的江南水鄉,當和尚不過是謀一個“管飯”的地方,在人們心目中與種地、畫畫、彈棉花等行當並無實質區別,都是平等自由的謀生職業。

作者在這樣的背景下,描述了一個温情濃郁的人性世界。佛教中超然出世的。生活原則,在作品所營造的特定氛圍中,化作了敍述者對宗教人生的善意的嘲諷和戲謔,而積極入世的生活理想,則與作者所提倡的市民意識緊密相聯,突出了民間文化中樂觀向上的精神底藴。正是在這種世界中,明海與小英子的愛情才變得順理成章,沒有受到任何外界的阻力。

作品表現他們的愛情時,既沒有寫如火如荼的情感衝突,也沒有寫悱惻纏綿的愛情糾葛,而是讓人物植根於平凡的生活沃土,明海和小英子一起勞動一起嬉戲,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朦朧的愛情。這種清新純潔的愛情,呈現出人性中健康、美好、天真的一面。

(二)藝術特色

1、散文化風格

《受戒》是一篇充滿詩意的散文化小説。它所表現的既非重大題材,故事情節亦缺少大起大落的戲劇性衝突。明海與小英子的初戀不曾遭遇波瀾起伏的曲折,作者在描繪這段感情時,通過含蓄節制、意趣盎然的細節描寫,着力表現出其健康明朗的詩意狀態。如寫到小英子在田埂上留下一串腳印,“五個小小的趾頭,腳掌平平的,腳跟細細的,腳弓缺少了一塊”,明海看到後,“覺得心裏癢癢的,這串美麗的腳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亂了”。

《受戒》不但沒有戲劇性衝突,實際上通篇也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小説一開頭寫荸薺庵引出出家的明海,當地與和尚有關的風俗,明海出家的過程,庵內的生活方式,小英子一家的生活狀態,明海與小英子的愛情,標題所説的“受戒”,直到小説最後才出現。這種不拘一格的“生活流”描寫表面上看來結構鬆散無序,實則有其內在的秩序,營造出了一種恬淡詩意的文學氛圍。另外,小説中對於地方風物、景物、人物、習俗等各式各樣生活細節的描寫,洋溢着一種欣賞、玩味的情趣。

2、敍述方式

在敍述上,採用了第三人稱客觀敍事的視角,大量使用插敍。在概要敍述其他次要人物時,小説採用的是作家視角,但在集中表現明子和小英子時,卻引進了明子和小英子自身的視角。例如明子出家跟舅舅赴荸薺庵:“過了一個湖。好大一個湖!……”所寫全是明子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心中所感。小英子送明子到善因寺受戒,對善因寺的描寫完全是從小英子眼中看到的:“好大一座廟!廟門的門坎比小英子的胳膊都高……好傢伙,這哼哈二將、四大天王,有三丈多高,都是簇新的……一進去,涼颼颼的。到處是金光耀眼。”這裏描寫環境所用的口吻語氣完全是小英子的。利用敍述視角的轉變,作者在不具體描寫人物形象、性格的情況下,用人物自身的行動、感受、語言,讓讀者體味到其心靈的健康、活潑、明澈。

3、語言特點

《受戒》的語言樸素無華、精練明快。“清亮亮”、“滑溜溜”、“格掙掙”等口語化的詞彙,短而精的對話,增強了描述效果,突出了人物性格。同時,《受戒》的語言又能是含蓄而富有詩意的。結尾處的景物描寫“英子跳到中艙,兩支漿飛快地划起來,划進了蘆花蕩。蘆花才吐新穗……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發着銀光……有的地方結了蒲棒,通紅的,像一枝一枝小蠟燭。青浮萍,紫浮萍……野菱角開着四瓣的小白花。驚起一隻青樁鳥,擦着蘆穗,撲魯魯飛遠了”,意象的組合點到為止,猶如一幅任意揮灑而又結構飄逸的圖畫。用“蘆花才吐新穗”象徵明海與小英子朦朧的愛情;“發着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則是對少男少女美好愛情的曲折描繪;水鳥撲魯魯飛遠,則表現了人物表白愛情後心情的放飛。

作品影響

上承京派小説文脈的《受戒》,曾獲得《北京文學》評選的1980年度優秀短篇小説獎的“獲獎作品”獎(《北京文學》每年評選的獲獎作品分為“優秀作品”和“獲獎作品”兩種)。儘管由於題材、風格“另類”,在《受戒》問世的當年主流評論界保持沉默,但是它受到讀者的歡迎,一個公社書記對汪曾祺説,他們公社開會時有兩位大隊書記一邊開會,一邊默寫《受戒》中明海和小英子的對話。時間證明,《受戒》及其後汪曾祺發表的一系列作品跳出了1949年以後文學界主流關注“宏大主題”、“宏大敍事”的藩籬,側重於關注小人物、小事件、小生活,謳歌人情人性之美,開創了20世紀80年代中小説的新格局,對尋根文學的產生和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2014年,為紀念汪曾祺誕辰94週年,高郵市委宣傳部和市廣電台聯合推出的微電影《受戒》。

作品評價

作家阿城:“中國大陸八十年代開始有世俗之眼的作品,是汪曾祺先生的《受戒》……有一天在朋友處翻舊雜誌……忽然翻到80年一本雜誌上的《受戒》,看後感覺如玉,心想這姓汪的好像是個坐飛船出去又回來的早年兄弟,不然怎麼會只有世俗之眼而沒有“工農兵”氣?《受戒》沒有得到什麼評論,是正常的,它是個‘怪物’。”

作家李鋭:新時期文學的文體自覺是從《受戒》開始的,《受戒》在某種意義上説是中國當代文學的先鋒小説……是當代漢語的一次語言的自覺,一次文體的自覺。汪曾祺先生用漢語完美、生動地表達了 豐富深刻的文學命題,他告訴大家,我們不一定非要托爾斯泰化,不一定非得變成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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