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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散文多篇

老舍散文多篇

老舍散文多篇

老舍的經典散文 篇一

我們家的大花貓性格實在古怪。説它老實吧,它有時的確很乖。它會找個暖和的地方,成天睡大覺,無憂無慮,什麼事也不過問。可是,決定要出去玩玩,就會出走一天一夜,任憑誰怎麼呼喚,它也不肯回來。説它貪玩吧,的確是啊,要不怎麼會一天一夜不回家呢?可是它聽到老鼠的一點兒響動,又多麼盡職。它屏息凝視,一連就是幾個鐘頭,非把老鼠等出來不可!

它要是高興,能比誰都温柔可親:用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子伸出來讓你給它抓癢,或是在你寫作的時候,跳上桌來在稿紙上踩印幾朵小梅花。它還會豐富多腔地叫喚,長短不同,粗細各異,變化多端。在不叫的時候,它還會咕嚕地給自己解悶兒。這可都憑它的高興。它要是不高興啊,無論誰説多少好話,它一聲也不出。

它什麼都怕,總想藏起來。可是它又勇猛,不要説對付小蟲和老鼠,就是遇上蛇也敢鬥一鬥。

它小時候可逗人愛哩!才來無們家時剛好滿月,腿腳還站不穩,已經學會了淘氣。一根雞毛、一個線團,都是它的好玩具,耍個沒完沒了。一玩起來,不知要摔多少跟頭,但是跌倒了馬上起來,再跑再跌,頭撞在門上、桌腿上,撞疼了也不哭。後來,膽子越來越大,就到院子去玩了,從這個花盆跳到那個花盆,還抱着花枝打鞦韆。院中的花草可遭了殃,被它折騰的枝折花落。

我從來不責打它。看它那樣生氣勃勃,天真可愛,我喜歡還來不及,怎麼會跟它生氣呢?

老舍散文 篇二

自古道:今兒個晚上脱了鞋,不知明日穿不穿;天有不測的風雲啊!為留名千古,似應早早寫下自傳;自己不傳,而等別人偏勞,談何容易!以我自己説吧,眼看就快四十了,萬一在最近的將來有個山高水遠,還沒寫下自傳,豈不是大大的一個缺憾?!

可是,説起來就有點難受。

自傳不難哪,自要有好材料。

材料好辦;“好材料”,哼,難!自傳的頭一章是不是應當敍説家庭族系等等?自然是。

人由何處生,水從哪兒來,總得説個分明。

依寫傳的慣例説,得略述五千年前的祖宗是純粹“國種”,然後詳道上三輩的官銜,功德,與著作。

至少也得來個“清封大夫”的父親,與“出自名門”的母親。

沒有這麼適合體裁的雙親,寫出去豈不叫人笑掉門牙!您看,這一招兒就把咱撅個對頭彎;咱沒有這種父母,而且準知道五千年前的祖宗不見得比我高明。

好意思大書特書“清封普羅大夫”,與“出自不名之門”麼?就是有這個勇氣,也危險呀:普羅大夫之子共黨 耳,推出斬首,豈不糟了?!英雄不怕出身低,可也得先變成英雄啊。

漢劉邦是小小的亭長,淮陰侯也討過飯吃,可是人家都成了英雄,自然有人捧場喝彩。

咱是不是英雄?對鏡審查,不大像!

自傳的頭一章根本沒着落。

再説第二章吧。

這兒應説怎麼降生:怎麼在胎中多住了三個多月,怎麼產房裏鬧妖精,怎麼天上落星星,怎麼生下來啼聲如豹,怎麼左手拿着塊現洋……我細問過母親,這些事一概沒有。

母親只説:生下來奶不足,常貼吃糕乾——所以到如今還有時候一陣陣的發糊塗。

第二章又可以休矣。

第三章得説幼年入學的光景嘍。

“幼懷大志,寡言笑,囊螢刺股……”這多麼好聽!可是咱呢,不記得有過大志,而是見別人吃糖餡燒餅就饞得慌——到如今也沒完全改掉。

逃學的事倒不常幹。

而挨手板與罰跪説起來似乎並不光榮。

第三章,即使勉強寫出,也不體面。

沒有前三章,只好由第四章寫了,先不管有這樣的書沒有。

這一章應寫青春時期。

更難下筆。

假如專為泄氣,又何必自傳;當然得吹騰着點兒。

事情就奇怪,想吹都吹不起來。

人家牛頓先生看蘋果落地就想起那麼多典故來,我看見蘋果落地——不,不等它落地就摘下來往嘴裏送。

青春時期如此,現在也沒長進多少,不但沒作過驚天動地的事,而且沒有存過驚天動地的心。

偶爾大喊一聲,天並不驚;跺地兩腳,地也不動。

第四章又是糖心的炸彈,沒響兒!

以下就不用説了,傷心!

自傳呢,下世再説。

好在馬上為善,或者還不太晚,多積點陰功,下輩子咱也生在貴族之家,專是自傳的第一章就能寫八萬字。

氣死無數小布爾喬亞。

等着吧,這個事是急不得的。

老舍散文 篇三

“臘七臘八,凍死寒鴉”,這是一年裏最冷的時候。可是,到了嚴冬,不久便是春天,所以大家並不因為寒冷而減少過年與迎春的熱情。在臘八那天,人家裏,寺觀裏,都熬臘八粥。這種特製的粥是祭祖祭神的,可是細一想,它倒是農業社會的一種自傲的表現——這種粥是用所有的各種的米,各種的豆,與各種的乾果(杏仁、核桃仁、瓜子、荔枝肉、蓮子、花生米、葡萄乾、菱角米……)熬成的。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農業展覽會。

臘八這天還要泡臘八蒜。把蒜瓣在這天放到高醋裏,封起來,為過年吃餃子用的。到年底,蒜泡得色如翡翠,而醋也有了些辣味,色味雙美,使人要多吃幾個餃子。在北京,過年時,家家吃餃子。

從臘八起,鋪户中就加緊地上年貨,街上加多了貨攤子——賣春聯的、賣年畫的、賣蜜供的、賣水仙花的等等都是隻在這一季節才會出現的。這些趕年的攤子都教兒童們的心跳得特別快一些。在衚衕裏,吆喝的聲音也比平時更多更復雜起來,其中也有僅在臘月才出現的,像賣憲書的、松枝的、薏仁米的、年糕的等等。

在有皇帝的時候,學童們到臘月十九就不上學了,放年假一月。兒童們準備過年,差不多第一件事是買雜拌兒。這是用各種乾果(花生、膠棗、榛子、栗子等)與蜜餞攙和成的,普通的帶皮,高級的沒有皮——例如:普通的用帶皮的榛子,高級的用榛瓤兒。兒童們喜吃這些零七八碎兒,即使沒有餃子吃,也必須買雜拌兒。他們的第二件大事是買爆竹,特別是男孩子們。恐怕第三件事才是買玩藝兒——風箏、空竹、口琴等——和年畫兒。

兒童們忙亂,大大家也緊張。他們須預備過年吃的使的喝的一切。他們也必須給兒童趕作新鞋新衣,好在新年時顯出萬象更新的氣象。

二十三過小年,差不多就是過新年的“彩排”。在舊社會裏,這天晚上家家祭灶王,從一擦黑兒鞭炮就響起來,隨着炮聲把灶王的紙像焚化,美其名叫送灶王上天。在前幾天,街上就有多少賣麥芽糖與江米糖的,糖形或為長方塊或為大小瓜形。按舊日的説法:有糖粘住灶王的嘴,他到了天上就不會向玉皇報告家庭中的壞事了。現在,還有賣糖的,但是隻由大家享用,並不再粘灶王的嘴了。

過了二十三,大家就更忙起來,新年眨眼就到了啊。在除夕以前,家家必須把春聯貼好,必須大掃除一次,名曰掃房。必須把肉、雞、魚、青菜、年糕什麼的都預備充足,至少足夠吃用一個星期的——按***慣,鋪户多數關五天門,到正月初六才開張。假若不預備下幾天的吃食,臨時不容易補充。還有,舊社會裏的老媽媽論,講究在除夕把一切該切出來的東西都切出來,省得在正月七年級到初五再動刀,動刀剪是不吉利的。這含有迷信的意思,不過它也表現了我們確是愛和平的人,在一歲之首連切菜刀都不願動一動。

除夕真熱鬧。家家趕做年菜,到處是酒肉的香味。老少男女都穿起新衣,門外貼好紅紅的對聯,屋裏貼好各色的年畫,哪一家都燈火通宵,不許間斷,炮聲日夜不絕。在外邊做事的人,除非萬不得已,必定趕回家來,吃團圓飯,祭祖。這一夜,除了很小的孩子,沒有什麼人睡覺,而都要守歲。

元旦的光景與除夕截然不同:除夕,街上擠滿了人;元旦,鋪户都上着板子,門前堆着昨夜燃放的爆竹紙皮,全城都在休息。

男大家在午前就出動,到親戚家,朋友家去拜年。女大家在家裏接待客人。同時,城內城外有許多寺院開放,任人遊覽,小販們在廟外擺攤,賣茶、食品和各種玩具。北城外的大鐘寺,西城外的白雲觀,南城的火神廟(廠甸)是最有名的。可是,開廟最初的兩三天,並不十分熱鬧,因為大家還正忙着彼此賀年,無暇及此。到了初五六,廟會開始風光起來,小孩們特別熱心去逛,為的是到城外看看野景,可以騎毛驢,還能買到那些新年特有的玩具。白雲觀外的廣場上有賽轎車賽馬的;在老年間,據説還有賽駱駝的。這些比賽並不爭取誰第一誰第二,而是在觀眾面前表演騾馬與騎者的美好姿態與技能。

多數的鋪户在初六開張,又放鞭炮,從天亮到清早,全城的炮聲不絕。雖然開了張,可是除了賣吃食與其他重要日用品的鋪子,大家並不很忙,鋪中的夥計們還可以輪流着去逛廟、逛天橋,和聽戲。

元宵(湯圓)上市,新年的高潮到了——元宵節(從正月十三到十七)。除夕是熱鬧的,可是沒有月光;元宵節呢,恰好是明月當空。元旦是體面的,家家門前貼着鮮紅的春聯,大家穿着新衣裳,可是它還不夠美。元宵節,處處懸燈結彩,整條的大街像是辦喜事,火熾而美麗。有名的老鋪都要掛出幾百盞燈來,有的一律是玻璃的,有的清一色是牛角的,有的都是紗燈;有的各形各色,有的通通彩繪全部《紅樓夢》或《水滸傳》故事。這,在當年,也就是一種廣告;燈一懸起,任何人都可以進到鋪中參觀;晚間燈中都點上燭,觀者就更多。這廣告可不庸俗。乾果店在燈節還要做一批雜拌兒生意,所以每每獨出心裁的,製成各樣的冰燈,或用麥苗做成一兩條碧綠的長龍,把顧客招來。

除了懸燈,廣場上還放花合。在城隍廟裏並且燃起火判,火舌由判官的泥像的口、耳、鼻、眼中伸吐出來。公園裏放起天燈,像巨星似的飛到天空。

男男女女都出來踏月、看燈、看焰火;街上的人擁擠不動。在舊社會裏,女大家輕易不出門,她們可以在燈節裏得到些自由。

小孩子們買各種花炮燃放,即使不跑到街上去淘氣,在家裏照樣能有聲有光地玩耍。家裏也有燈:走馬燈——原始的電影——宮燈、各形各色的紙燈,還有紗燈,裏面有小鈴,到時候就叮叮地響。大家還必須吃湯圓呀。這的確是美好快樂的日子。

一眨眼,到了殘燈末廟,學生該去上學,大人又去照常做事,新年在正月十九結束了。臘月和正月,在農村社會裏正是大家最閒在的時候,而豬牛羊等也正長成,所以大家要殺豬宰羊,酬勞一年的辛苦。過了燈節,天氣轉暖,大家就又去忙着幹活了。北京雖是城市,可是它也跟着農村社會一齊過年,而且過得分外熱鬧。

在舊社會裏,過年是與迷信分不開的。臘八粥,關東糖,除夕的餃子,都須先去供佛,而後大家再享用。除夕要接神;大年八年級要祭財神,吃元寶湯(餛飩),而且有的人要到財神廟去借紙元寶,搶燒頭股香。正月初八要給老大家順星、祈壽。因此那時候最大的一筆浪費是買香蠟紙馬的錢。現在,大家都不迷信了,也就省下這筆開銷,用到有用的地方去。特別值得提到的是現在的兒童只快活地過年,而不受那迷信的薰染,他們只有快樂,而沒有恐懼——怕神怕鬼。也許,現在過年沒有以前那麼熱鬧了,可是多麼清醒健康呢。以前,大家過年是託神鬼的庇佑,現在是大家勞動終歲,大家也應當快樂地過年。

老舍散文 篇四

自幼就見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類的詞句。

這曾經發生過不太好的影響,使人怕到北邊去。

這次,我看到了草原。

那裏的天比別處的天更可愛,空氣是那麼清鮮,天空是那麼明朗,使我總想高歌一曲,表示我的愉快。

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而並不茫茫。

四面都有小丘,平地是綠的,小丘也是綠的。

羊羣一會兒上了小丘,一會兒又下來,走在哪裏都象給無邊的綠毯繡上了白色的大花。

那些小丘的線條是那麼柔美,就象沒骨畫那樣,只用綠色渲染,沒有用筆勾勒,於是輕輕流入雲際。

這種境界,既使人驚歎,又叫人舒服,既願久立四望,又想坐下低吟一首奇麗的小詩。

在這境界裏,連駿馬與大牛都有時候靜立不動,好象回味着草原的無限樂趣。

紫塞,紫塞,誰説的?

這是個翡翠的世界。

連江南也未必有這樣的景色啊!

我們訪問的是陳巴爾虎旗的牧業公社。

汽車走了一百五十華里,才到達目的地。

一百五十里全是草原。

再走一百五十里,也還是草原。

草原上行車至為灑脱,只要方向不錯,怎麼走都可以。

初入草原,聽不見一點聲音,也看不見什麼東西,除了一些忽飛忽落的小鳥。

走了許久,遠遠地望見了迂迴的,明如玻璃的一條帶子。

河!牛羊多起來,也看到了馬羣,隱隱有鞭子的輕響。

快了,快到公社了。

忽然,象被一陣風吹來的,遠丘上出現了一羣馬,馬上的男女老少穿着各色的衣裳,馬疾馳,襟飄帶舞,象一條彩虹向我們飛過來。

這是主人來到幾十裏外,歡迎遠客。

見到我們,主人們立刻撥轉馬頭,歡呼着,飛馳着,在汽車左右與前面引路。

靜寂的草原,熱鬧起來:歡呼聲,車聲,馬蹄聲,響成一片。

車、馬飛過了小丘,看見了幾座蒙古包。

蒙古包外,許多匹馬,許多輛車。

人很多,都是從幾十裏外乘馬或坐車來看我們的。

我們約請了海拉爾的一位女舞蹈員給我們作翻譯。

她的名字漂亮——水晶花。

她就是陳

旗的人,鄂温克族。

主人們下了馬,我們下了車。

也不知道是誰的手,總是熱乎乎地握着,握住不散。

我們用不着水晶花同志給作翻譯了。

大家的語言不同,心可是一樣。

握手再握手,笑了再笑。

你説你的,我説我的,總的意思都是民族團結互助!

也不知怎的,就進了蒙古包。

奶茶倒上了,奶豆腐擺上了,主客都盤腿坐下,誰都有禮貌,誰都又那麼親熱,一點不拘束。

不大會兒,好客的主人端進來大盤子的手抓羊肉和奶酒。

公社的幹部向我們敬酒,七十歲的老翁向我們敬酒。

正是:

祝福頻頻難盡意,舉杯切切莫相忘!

我們回敬,主人再舉杯,我們再回敬。

這時候鄂温克姑娘們,戴着尖尖的帽兒,既大方,又稍有點羞澀,來給客人們唱民歌。

我們同行的歌手也趕緊唱起來。

歌聲似乎比什麼語言都更響亮,都更感人,不管唱的是什麼,聽者總會露出會心的微笑。

飯後,小夥子們表演套馬,摔跤,姑娘們表演了民族舞蹈。

客人們也舞的舞,唱的唱,並且要騎一騎蒙古馬。

太陽已經偏西,誰也不肯走。

是呀!蒙漢情深何忍別,天涯

碧草話斜陽!

人的生活變了,草原上的一切都也隨着變。

就拿蒙古包説吧,從前每被呼為氈廬,今天卻變了樣,是用木條與草杆作成的,為是夏天住着涼爽,到冬天再改裝。

看那馬羣

吧,既有短小精悍的蒙古馬,也有高大的新種三河馬。

這種大馬真體面,一看就令人想起“龍馬精神”這類的話兒,並且想騎上它,馳騁萬里。

牛也改了種,有的重達千斤,乳房象小缸。

牛肥草香乳如泉啊!並非浮誇。

羊羣裏既有原來的大尾羊,也添了新種的短尾細毛羊,前者肉美,後者毛好。

是的,人畜兩旺,就是草原上的新氣象之一。

老舍散文 篇五

對於青島的櫻花,我久已聽人講究過;既然今年有看着的機會,一定不去未免顯着自己太彆扭;雖然我經驗過的對風景名勝和類似櫻花這路玩藝的失望使我並不十分熱心。太陽剛給嫩樹葉油上一層綠銀光,我就動身向公園走去,心裏説:早點走,省得把看花的精神移到看人上去。這個主意果然不錯,樹下應景而設的果攤茶桌,還都沒擺好呢,差不多除了幾位在那兒打掃甘蔗渣子、橘皮和昨天遊客們所遺下的一切七零八碎的清道夫,就只有我自己。我在那條櫻花路上來回蹓躂,遠觀近玩的細細的看了一番櫻花。

櫻花説不上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它豔麗不如桃花,玲瓏不如海棠,清素不如梨花,簡直沒有什麼香味。它的好處在乎“盛”:每一叢有十多朵,每一枝有許多叢;再加上一株挨着一株,看過去是一團團的白雪,微染着朝陽在雪上映出的一點淺粉。來一陣微風,櫻樹沒有海棠那樣的輕動多姿,而是整團的雪全體擺動;隔着鬆牆看過去,不見樹身,只見一片雪海輕移,倒還不錯。設若有下判斷的必要,我只能説櫻花的好處是使人痛快,它多、它白、它亮,它使人覺得春忽然發了瘋,若是以一朵或一株而論,我簡直不能給它六十分以上。

無論怎説吧,我算是看過了櫻花。不算冤,可也不想再看,就帶着這點心情我由花徑中往回走,朝陽射着我的背。走到了梅花路的路頭,我疑惑我的眼是有了毛病:迎面來的是宋伯公!這個忙人會有工夫來看櫻花!

不是他是誰呢,他從遠遠的就“嘿嘍”,一直“嘿嘍”到握着我的手。他的臉朝着太陽,亮得和春光一樣。“嘿嘍,嘿嘍,”他想不起説什麼,只就着舌頭的便利又補上這麼兩下。

“你也來看花?”我笑着問。

“可就是,我也來看花!”他鬆了我的手。

“算了吧,跟我回家溜溜舌頭去好不好?”我願意聽他瞎扯,所以不管他怎樣熱心看花了。

“總得看一下,大老遠來的;看一眼,我跟你回家,有工夫;今天我們的頭兒逛勞山去,我也放了自己一天的假。”他的眼向櫻花那邊望了望,表示非去看看不可的樣子。我只好陪他再走一遭了。他的看花法和我的大不相同了。在他的眼中,每棵樹都象人似的,有歷史,有個性,還有名字:“看那棵‘小歪脖’,今年也長了本事;嘿!看這位‘老太太’,居然大賣力氣;去年,去年,她才開了,哼,二十來朵花吧!嘿嘍!”他立在一棵細高的櫻樹前面:“‘小旗杆’,這不行呀,淨往雲彩裏鑽,不別枝子!不行,我不看電線杆子,告訴你!”然後他轉向我來:“去年,它就這麼細高,今年還這樣,沒辦法!”

“它們都是你的朋友?”我笑了。

宋伯公也笑了:“哼,那邊的那一片,幾時栽的,哪棵是補種的,我都知道。”

看一下!他看了一點多鐘!我不明白他怎麼會對這些樹感到這樣的興趣。連樹幹上抹着的白灰,他都得摸一摸,有一片話。誠然,他講説什麼都有趣;可是我對樹木本身既沒他那樣的熱誠,所以他的話也就打不到我的心裏去。我希望他説些別的。我也看出來,假如我不把他拉走,他是滿可以把我説得變成一棵樹,一聲不出的聽他説個三天五天的。

我把他硬扯到家中來。我允許給他打酒買菜;他接收了我的`賄賂。他忘了櫻花,可是我並想不起一定的事兒來説。瞎扯了半天,我提到孟智辰來。他馬上接了過去:“提起孟智辰來,那天你見他的經過如何?”

我並不很認識這個孟先生——或者應説孟祕書長——我前幾天見過他一面,還是由宋伯公介紹的。我不是要見孟先生,而是必須見孟祕書長;我有件非祕書長不辦的事情。“我見着了他,”我説,“跟你告訴我的一點也不差:四稜子腦袋;牙和眼睛老預備着發笑唯恐笑晚了;臉上的神氣明明宣佈着:我什麼也記不住,只能陪你笑一笑。”“是不是?”宋伯公有點得意他形容人的本事。“可是,對那件事他怎麼説?”

“他,他沒辦法。”

“什麼?又沒辦法?這小子又要升官了!”宋伯公咬上嘴脣,象是想着點什麼。

“沒辦法就又要升官了?”我有點驚異。

“你看,我這兒不是想哪嗎?”

我不敢再緊問了,他要説一件事就要説完全了,我必須忍耐的等他想。雖然我的驚異使我想馬上問他許多問題,可是我不敢開口;“憑他那個神氣,怎能當上祕書長?”這句最先來到嘴邊上的,我也嚥下去。

我忍耐的等着他,好象避雨的時候渴望黑雲裂開一點那樣。不久——雖然我覺得彷彿很久——他的眼球裏透出點笑光來,我知道他是預備好了。

“哼!”他出了聲:“夠寫篇小説的!”

“説吧,下午請你看電影!”

“值得看三次電影的,真的!”宋伯公知道他所有的故事的價值:“你知道,孟祕書長是我大學裏的同學?一點不瞎吹!同系同班,真正的同學。那時候,他就是個重要人物:學生會的會長呀,作各種代表呀,都是他。”

“這傢伙有兩下子?”我問。

“有兩下子?連半下子也沒有!”

“因為——”

“因為他連半下子沒有,所以大家得舉他。明白了吧?”“大家爭會長爭得不可開交,”我猜想着:“所以讓給他作,是不是?”

老舍的經典散文 篇六

我總以為大興安嶺奇峯怪石,高不可攀。這回有機會看到它,並且走進原始森林,腳踩在積得幾尺厚的松針上,手摸到那些古木,才證實這個悦耳的名字是那樣親切與舒服。

大興安嶺這個“嶺”字,跟秦嶺的“嶺”可大不一樣。這裏的嶺的確很多,橫着的,順着的,高點兒的,矮點兒的,長點兒的,短點兒的,可是沒有一條使人想起“雲橫秦嶺”那種險句。多少條嶺啊,在疾駛的火車上看了幾個鐘頭,既看不完,也看不厭。每條嶺都是那麼温柔,自山腳至嶺頂長滿了珍貴的樹木,誰也不孤峯突起,盛氣凌人。

目之所及,哪裏都是綠的。的確是林海,羣嶺起伏的林海的波浪。多少種綠顏色呀:深的,淺的,明的,暗的,綠得難以形容。恐怕只有畫家才能描出這麼多的綠顏色來呢!

興安嶺上千般寶,第一應誇落葉松。是的,這裏是落葉松的海洋。看,海邊上不是還泛着白色的浪花嗎?那是些俏麗的白樺的銀裙,不是像海邊的浪花嗎?

兩山之間往往流動着清可見底的小河。河岸上有多少野花呀。我是愛花的人,到這裏我卻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兒來。興安嶺多麼會打扮自己呀:青松作衫,白樺為裙,還穿着繡花鞋。連樹與樹之間的空隙也不缺乏彩:鬆影下開着各種小花,招來各色的小蝴蝶—它們很親熱地落在客人身上。花叢裏還隱藏着珊瑚珠似的小紅豆。興安嶺中酒廠所造的紅豆酒,就是用這些小野果釀成的,味道很好。

看到數不盡的青松白樺,誰能不學向四面八方望一望呢?有多少省市用過這裏的木材呀,大至礦井、鐵路,小至椽柱、桌椅。千山一碧,萬古常青,恰好與廣廈、良材聯繫在一起。所以,興安嶺越看越可愛!它的美麗與建設結為一體,美得並不空洞。叫人心中感到親切、舒服。

及至看到了林場,這種親切之感更加深厚了。我們伐木取材,也造林護苗,一手砍一手載。我們不僅取寶,也作科學研究,使林海不但能夠萬古常青,而且可以綜合利用。山林中已經有不少的市鎮,給興安嶺添上了新的景色,添上了愉快的'勞動歌聲。人與山的關係日益密切,怎能不使我們感到親切、舒服呢?我不曉得當初為什麼管它叫興安嶺,由今天看來,它的確有興國安邦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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