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生江湖——讀《陸小鳳傳奇》系列有感

與其説喜歡“陸小鳳”，不如説我更喜歡古龍，喜歡他筆下每一個行走於江湖與俠氣之間的浪子。喜歡陸小鳳、喜歡楚留香、喜歡李尋歡……但似乎每一個角色又都是古龍真實的寫照。他筆下的浪子，人生中最不缺的幾樣東西：酒、女人、朋友和寂寞。古龍最愛的李尋歡是這樣出場的：雪將住，風未定，一輛馬車自北而來，輪動的車輪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卻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李尋歡打了個哈欠，將兩條長腿在柔軟的貂皮上儘量伸直，車廂裏雖然很温暖很舒服，但這段旅途實在太長太寂寞，他不但已覺得疲憊，而且覺得寂寞，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寂寞，但卻偏偏常與寂寞為伍……

陸小鳳又何嘗不是？相較於古龍的其他作品，似乎陸小鳳的身世就變得撲朔迷離，即使是文章的出場，也是被一個金鵬王朝的公主找出來的。陸小鳳和楚留香一樣朋友遍天下，甚至連當朝皇帝也視他為知心朋友。而陸小鳳身邊的女人更是多不勝數，與楚留香一樣也是遍地開桃花。可是在作品中，作者不止一次的提到了陸小鳳是寂寞的。第一次就是薛冰死的時候，那種能夠相濡以沫的情感是他人無法替代的。還有在《幽靈山莊》一章中，陸小鳳一個人隻身前往幽靈山莊，同時背後還面臨着西門吹雪的追殺。但是在這裏，陸小鳳竟然有了一個“家”。陸小鳳有那麼多朋友，每一個又都是生死之交，但他們又何嘗不是寂寞的？我想，陸小鳳之所以在薛冰死後會愛上沙曼，也許是一見鍾情，也許是兩個寂寞的旅人心靈的相互慰藉和温暖。還有西門吹雪，還有花滿樓，還有司空摘星，還有老實和尚……古龍本就是陸小鳳，陸小鳳就是古龍。

若説金庸的寂寞是情感上的寂寞，那麼古龍的寂寞就是人格上的寂寞。這種寂寞是深入骨髓的，無法排解的。所以雖然陸小鳳的朋友遍天下，但看到他時，卻還是覺得他孤零零的。因為古龍就是這麼一個寂寞的“陸小鳳”。

陸小鳳有一個絕技，就是可以躺着不動就喝到碗裏的酒，這一絕技讓老闆娘和公孫大老爺一直為之困惑。江湖人喝酒，是不以碗來論數的。一口酒便是一碗，一頓酒便是……似乎陸小鳳的酒席常常都是麻煩的開始。所有人都知道陸小鳳嗜酒如命，所有人也都知道陸小鳳是接下燙手的山芋的最佳人選。

古龍好酒，也是天下皆知的。他的後備箱裏永遠都有兩瓶XO，他喝酒無論多烈也是永遠一口悶。古龍愛好喝酒，也正是因為他心裏藏着如海的寂寞。唯有一醉，才能逃避心中的寂寞。“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要去想一些他們不該去想的事。而除此以外，只有酒才能讓人忘記這些事。”。陸小鳳需要酒，需要酒去排解他心中的寂寞和孤獨。陸小鳳更需要朋友，需要一個可以與他痛飲三天三夜美酒共話巴山的朋友。

古龍是死在酒桌上的。在肝硬化的病痛折磨中，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吟鬆閣酒家，叫來全場的陪酒女郎一一對飲，終於不會再寂寞了。在《繡花大盜》一章中，古鬆居士説“你若不喝酒，一定能活到300歲。”木道人道“若沒有酒喝，我為什麼要活到300歲？”也許，這也是古龍想説的。若沒有酒，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陸小鳳身邊的女人可謂多不勝數，幾乎每一個女人都是一段豔遇，就連老闆娘也心甘情願地為牀上的陸小鳳添酒。陸小鳳也是男人，也有一個正常男性的生理需求。幾乎每一章，陸小鳳都會與一個甚至數個女性周旋其中。女人和酒一樣，都是生活的必需品和調劑品。但陸小鳳的生命中只有兩個女人留下了濃墨重彩的記憶。薛冰，是陸小鳳有了對家的感覺，那種相濡以沫的情感是誰也不能夠代替的。沙曼，就是那高貴冰冷的第一眼，才讓陸小鳳心醉神迷，一見鍾情的愛情，讓陸小鳳難忘終生。但我個人認為，陸小鳳與沙曼只是兩個寂寞的旅人心靈的相互慰藉和温暖。因為在接下來的章節中，與陸小鳳糾纏不清的並不是沙曼，而是與沙曼同時出現的“牛肉湯”。

期間還有一個插曲，西門吹雪娶了孫秀青並與她有了孩子。但是最後，西門吹雪還是選擇他的劍。他是劍神，他的心中和眼中只能有他的劍，不能再放下其他任何事物。也許説是他太無情，辜負了孫秀青對他的一片痴心。但是在月圓之夜、紫禁之巔，若葉孤城並不是一心赴死，若西門吹雪還掛念着孫秀青，他的劍和他的人都不會那麼快，那麼快。就像在《決戰前後》一章中，葉孤城對西門吹雪説“你和他們説什麼？他們怎麼會明白身在高處的孤獨。”

古龍一生都想找到一個瞭解他寂寞的女人，讓“一間房子變成一個家”，但是他一生都未如願。陸小鳳身邊的女人愛他的風流倜儻；愛他的放蕩不羈；愛他的驚險傳奇，而古龍身邊的女人愛他的寂寞。古龍感歎“人生最大的孤獨是沒人懂我。一個人的孤獨不是孤獨，一個人找另一個人，一句話找另一句話，才是真正的孤獨。”。金庸有他的“金氏定律”，但是古龍有他的女性立場。他雖然風流但不下流，他雖然是浪子，但是比大多數男人更理解女人，他才是真正懂得欣賞女性的男人。

陸小鳳的朋友的確是遍天下，幾乎江湖的名人志士都願意與陸小鳳做朋友。當然他的武功不用説，他的朋友義氣更是義薄雲天。西門吹雪、司空摘星、朱停、花滿樓、老實和尚、木道人、葉孤城、李燕北、蛇王……甚至當朝皇帝，都將陸小鳳視為知心好友。他們性格不同、性情不同、領域不同，但他們都能成為陸小鳳的朋友。在《劍神一笑》一章中，陸小鳳為了柳乘風的失蹤前往黃石鎮赴死，西門吹雪為了陸小鳳的“死”前往黃石鎮赴死。當然，陸小鳳經歷了那麼多奇異的驚險之旅一方面真的是上天開了外掛，另一方面就是這幫朋友們的赴死相助。

古龍高二時離家出走，在朋友的幫助下半工半讀的生活。他的人生，就是朋友們搭建起來的，所以他對朋友更是兩肋插刀，義字當先。正如《決戰前後》中陸小鳳對魏子云的一段話“我們這些人，有的喜歡錢，有的喜歡女人，有的貪生，有的怕死，可是一到了節骨眼上，我們就會把朋友的交情，看得比什麼都重。”

“翩翩人中鳳，九重天上游，縱無靈犀指，眉毛亦堪豪，齊名楚留香，不遜探花郎，情義是無價，鮮花滿江樓，吹雪風中立，摘星天下游，得友如此，此生何求。”這是原著對陸小鳳的評價。陸小鳳也是普通人，他也有普通人所具有的優點和缺點，他也有自己的思想和處事方式。他的身世離奇，因為他也有自己的寂寞和不堪回首的過往。

陸小鳳是個英雄，甚至是有些神話的英雄。他有任何一個偵探沒有的聰明，還有江湖裏最厲害的倆手指頭。除了知名度太高，容易被人注意或者利用以外，貌似再沒有其他的缺點了，能解開各種案子都是理所當然的。可是他又不是一個被刻畫得僵化的英雄，小説裏的每個人物都很豐滿，因為他們都很會説話，抑或古龍讓他們都很會説話。尤其是陸小鳳，簡直嘴貧。他很懶，懶得喝酒都是躺在牀上，可是他又很勤，勤得為解開一個謎底而到處奔波，他很喜歡多管閒事，可是其實他管的沒一件閒事，每一件“閒事”都是為朋友打抱不平，為義氣奮不顧身，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的朋友。

網絡上對陸小鳳的評價：他雖然也是個奇怪的人，許多人只要只見他一面，就永遠再也不會忘記，他不但有兩雙眼睛和耳朵（這是説他能看見的和聽見的比別人多），有三隻手（這是説他的手比任何人都快，都靈活），還長着四條眉毛（這是他引以為傲的，他的兩撇鬍子也像眉毛）。但他不是西門吹雪，也不是花滿樓。

他當然有他的境界，他的境界處在西門吹雪的境界與花滿樓的境界之間。這是古龍最推崇的人生境界。他知道有天堂。但他無法忍受天堂的孤高。他看得見鮮花，但他卻沒有細細欣賞她們的閒情。但他理解西門吹雪和花滿樓，並充分地尊敬他們。當然是因為他們都是他的朋友，而又不是僅僅是朋友那麼簡單。他對友誼極為珍視，隨時可以為朋友犧牲自己。他平凡，有我們每個人身上的缺點，比如懶惰。但正是這樣一種平易近人的形象，才更為我們所接受。因為生活中，只有人，沒有神。這是一個鮮活的，有血肉的人物形象。名字簡單。愛他，也同樣這麼簡單。

一個人，一生江湖。這是陸小鳳的宿命，也是古龍的宿命。《三少爺的劍》中有這樣一段對話：

“有句話你千萬不要忘記。”

“什麼話？”

“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遠是江湖人。”

“我也有句話。”

“什麼話？”

“只要你一旦做了謝曉峯，就永遠是謝曉峯。就算你已不再握劍，也還是謝曉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入江湖，終是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