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薩的社會加速批判理論探析

羅薩的社會加速批判理論探析

摘要：從“社會加速”的定義出發，羅薩認為：“在目前的社會科學討論中引入分析透徹和具有實證啟發性的加速的定義，對於社會加速的理論來説是重要而且基本的必要基礎研究。”為了使對“社會加速”的定義能夠經得住現實考驗，羅薩選擇依託於社會加速的現象來定義“社會加速”。為了能讓對“社會加速”的定義經得住現實考驗，並且能夠完全反映諸多社會加速現象，羅薩選擇以三個不同的維度來總結眾多社會加速現象，進而闡述不同社會加速現象的內在關聯、形成原因以及產生的影響，由此形成對於社會加速的本質理解和科學定義。

關鍵詞：羅薩、社會加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

“社會加速”這一話題在西方社會科學界有着諸多討論，而在早期研宄中，社會加速理論只聚焦於討論科技方面的加速。隨着時代的發展與變遷，在當代西方社會的諸多方面都可以直觀到加速現象。因而，社會加速的當代研究不再侷限於闡述“科技加速”，研究中融入了對不同加速現象的分析，拓展了社會加速理論的研究領域。在新的歷史起點上，羅薩由社會基礎轉向社會動力的批判研究，揭示了現代社會的推動力是社會加速系統，其內在邏輯是社會加速邏輯，由此導致的社會後果是新異化的誕生，即人與世界之間關係的冷漠與疏離。

一、社會加速的三個維度

羅薩將互不相同、甚至是異質性的社會加速現象用“科技的加速”、“社會變化的加速”以及“生活節奏的加速”三個維度進行歸納，並以此作為研究社會加速的對象，指出三者各不相同的定義、具體表現以及由此帶來的影響。並且，通過對不同減速現象的分類，指出不同減速現象與社會加速的三個維度之間的內在聯繫。由此，無論從經驗出發，還是從邏輯的推演出發，都能夠推論出社會加速是現代社會的重要特徵。

在羅薩看來，現代社會的最顯而易見的和最有影響力的形式就是“目標明確的、技術的，特別是工藝的（也就是説機械的）加速過程”，體現在運輸、通訊以及生產的過程中，這種加速形式就是科技的加速。科技的加速，就是依託於現代科技的發展而實現的運輸、通訊以及生產過程的加速。這一加速帶來了時間以及空間維度的改變，標準時間的確立造成了空間與時間相分離，時間從空間中分離出來，成為了獨立的要素；現代運輸以及信息傳輸工具的發明既造成了人們在主觀上感覺空間被萎縮，也帶來了空間優先性向時間優先性的轉變；現代通訊技術的使用以及日常生活的變化引起了時間失去有序性和定向性。此外，科技加速除了帶來了時空維度的變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導引出了社會變遷的加速。在資本主義經濟體系中，由於生產速度的不斷提高，引起了銷售速度和消費速度的提高。這些方面既受到技術革新的推動，同時又導致了新技術被廣泛使用。現代社會的物質結構不再穩定，在越來越短的時間內被再造，社會不斷髮生變化，這種變化屬於社會變遷的加速。

社會變化的加速被羅薩理解為“經驗與期待的可信賴度的衰退速率不斷增加，同時被界定為‘當下’的時間區間不斷在萎縮”。社會制度的穩定程度和實踐的穩定程度可以用來當作一個判斷社會變遷加速的準繩。同時，羅薩認為他的這套關於穩定性和變遷的判斷標準可以應用於社會制度和文化制度，以及所有類型的實踐：政治、職業、科技、美學等方面，還可以應用於文化方面和結構方面。社會變遷的加速表現為經驗與期待的可信賴度不斷下降，以及穩定的“當下”的時間區間不斷在萎縮，是以社會制度的穩定程度和實踐的穩定程度作為判斷依據。社會變遷的加速帶來了代際斷裂以及因“現代”或“當下”的萎縮帶來選擇基礎的不穩定性。同時，個體、組織和制度為了能夠實現自身與社會變化的調一致與同步化，不想因為自身能力的老化而失去行為的選擇和機會，而將自身置ｆ巨大的時間壓力之中。在時間壓力下，無論是個體還是機構，都會努力提升自身變化速度以及適應變化的能力，都會努力在最短的時間裏對出現的大量變化進行處理，都會努力使自身處理問題的速度不被社會變化的速度所超越。由此，作為主體的人又產生了新的日常體驗和生活體驗，這一全新的體驗屬於生活節奏的加速這一類別。

羅薩認為生活節奏的加速可以理解為單位時間內行為事件或體驗事件的增加，其中，體驗事件的增加表現為生活節奏加速的主觀方面，而行為事件的增加則對應於客觀方面。一方面，行為事件的增加來源於客觀行為時間的縮短和緊湊。由於科技的發展，我們能夠以更少的行為時間來完成與過去相同的任務，造成日常生活速度的加快以及工作所需時間的減少。隨着行為事件的時間不斷被縮小，導致了行為事件自身被分割為越來越小的序列，呈現出行為事件的碎片化。同時，科技加速雖讓行為時間減少，但在一定程度上也讓行為事件增加。比如，電子郵件的出現雖然能夠讓通訊在毫秒間建立，卻可能讓人們每天需要回復多封郵件。在沒有生產更多富餘時間的情況下，行為事件之間的間隔變得越來越小，數量不斷增加的行為事件被壓縮進同一時間狹槽裏，甚至不同的行為事件相互重疊，帶來了行為事件的緊湊。這就必然要求身處現代社會的我們擁有多任務處理的能力，能夠在同一時間從事多項行為。羅薩認為多任務處理體現在“那些在家工作，同時又完成家務勞動和休閒活動的地方，體現在那些在工作崗位上同樣也有相應的休閒活動的地方，體現在以雜亂的順序回覆諸如私人的、工作的和寒暄式的電子郵件或相應的來電的地方”，並且認為多任務執行的趨勢以及行為事件的碎片化將會模糊工作領域、家庭領域以及生活領域之間的界限。另一方面，體驗事件的增加來源於我們主動的選擇。即使我們擁有自由的、不用去從事任何事務的時間段，但當我們意識到周圍的世界在以飛快的速度發生着變化，在時間的流逝中自己將會處於落後的地位，因而選擇去更快地生活，去體驗不同的新變化，去追趕世界快速發展的腳步。同時，我們接受了“美好生活”的現代詮釋，主動增加體驗事件。對於古代的思想家來説，美好生活意味着哲學沉思，從洞穴上升，直到窺見“一切正確的和優秀的事物的起源”；也意味着擺脱生存與安全這些必然性的束縛，在城邦中踐行德性，過一種更崇高以及更良善的生活，通過過一種符合德性的幸福生活使自己那並不完滿的自然本性獲得完善。對於基督教的思想家來説，美好生活意味着否定現世榮耀，在現世中保持謙卑和忍讓，選擇苦行、隱修和冥想。而在羅薩看來，現代人對於“美好生活”的理解側重於“在越短的時間裏盡情享受了越來越多的豐富內心生活的體驗事件”氣而這樣就導致了我們體驗事件的增加，並且在沒有更多富餘時間產生的前提下，我們在單位時間內體驗事件就會增加。

二、社會加速的動力機制

羅薩認為競爭，這一資本主義經濟中基本的獲利原則和法則，在社會加速中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在經濟領域，競爭首先表現為時間的競爭。羅薩認為，馬克思對商品價值量的經典定義“生產使用價值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該使用價值的價值量’，勾勒出了勞動、時間與價值之間的關聯。由於勞動產品的價值量是以生產時間為依據，因而，勞動時間“完完全全是決定性的，或者説是創造價值的生產要素，因為時間通過勞動轉化為價值”。只要商品的交換價值是通過生產它所需要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來決定，那麼節省生產時間就能轉化為利潤。因為如果有人能夠用較短的時間進行生產，能夠使生產一個產品所用的勞動時間低於平均的必要勞動時間，能夠“提高勞動生產力，使工人能夠在同樣的時間內以同樣的勞動消耗生產出更多的東西”，那麼就可以賺取更高的利潤，獲得更高的剩餘價值。由此，節省生產時間就成了賺得利潤和獲得競爭優勢的一個簡單而直接的手段。其次，競爭表現為創新的競爭。商品生產者引入新的生產技術和新的科技成果，在競爭對手趕上這個差距之前，利用這段時間優勢，或將產品以比生產成本高得多的價錢賣出，或以低於市場價值的成本生產出來。因而，對於商品生產者而言，引入新技術、加快創新步伐意味着能夠“在競爭中獲得生存必需的‘額外利潤’”。最後，競爭表現為資產者提升資本循環的速度。一方面，資本循環的速度對流通的速度有着決定性的依賴，依賴於物品運輸、倉儲、分配和銷售的速度，依賴於獲取原材料的速度，依賴於資本在世界範圍內流通的速度。這一過程並不創造價值，但是會延遲創造剩餘價值的過程，流通過程所花費的時間成為了馬克思所説的“貶值了的時間”。因而，加速流通速度，減少流通時間在經濟體系中成為必要。一方面，提升資本進行再生產的速度在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中成為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投入的資本在開始再生產之前所用的時間越長，利潤就會越來越小，生產者在競爭中將處於不利地位。由此，就要求機器的運轉時間儘可能地延長，最好是儘可能地持續下去。因而，資產者選擇發展和購買更快的機器，提升勞動的強度，並且“力圖把所有反抗性但又有伸縮性的人的自然界限的反抗壓倒最低限度”，將勞動者和他的家庭的所有生命時間都變成為了生產而服務的勞動時間。另一方面，由於生產的速度以及流通的速度的提升，相應的，每個時間單位消費行為也應當隨之增加。如果不能實現從商品到貨幣的驚險—躍，剩餘價值就不能在消費中產生。因而，對於資本主義經濟來説，迫使消費強度增加，增加每個單位時間的消費事件是必要的，這就使得生活節奏的加速對於經濟來説是必不可少的。

羅薩認為，社會加速並非純然是我們只能被動適應的既定結果，在一定程度上，社會加速是我們基於現代文化主動推動的成果。在過去的文化觀念中，人生的意義在於追求未來的永恆，個體通過自身的努力，以他的“作品”，無論是以藝術的、科學的或是政治的作品，使得自身的存在超越了它的期限而得到了延伸，直至永恆。而在現代的文化觀念當中，人生的意義在於當下精彩的生活，當下的美好生活就是豐富的生活，就是有着豐富的體驗和能夠充分實現自我的生活。由此，現代的文化觀念要求現代人將生命作為最後的機會去把握，要求現代人在此世之中，儘可能實現各種選擇，去體驗人生各種複雜的高低起伏。然而，在人短暫的一生中，這個世界可提供的事物似乎永遠比能夠體驗到的事物還多，能在這個世界中實現的事物的數量總是比不上這個世界所提供的選項的數量，這便是人的有限生命時間與世界的無限事件之間的張力。在這種情況下，生活節奏的加速自然就成了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案。如果我們能夠加倍快速生活，如果我們只用一半時間來實現行動與體驗，那麼我們就可以加倍體驗的總量；如果我們能夠持續提升生活的速度，那麼我們也許就可以在只有一次的人生當中實現儘可能多的選項，讓生活變得多樣化。因而，社會節奏的加速成為一種“消除世界時間與我們生命時間之間差異的策略，是我們面對有限與死亡時做出的現代性回答。然而，無論我們的行為和體驗變得有多快，我們在世界中所無法實現和體驗的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為此，我們不得不尋求更進一步的社會節奏加速，但與之伴隨的是無法實現對生命和世界的渴望的挫敗感。

三、羅薩社會加速批判理論的現實價值

羅薩立足於現代社會提出的社會“加速”理論具有內涵巨大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在理論意義方面，羅薩以現代社會的“時間”為研究視角進行社會現實的診斷和理論的創建，在時間研究上做出了重要的貢獻，為有關時間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經驗和理論基礎。

馬克思的異化理論是羅薩社會加速批判理論的理論淵源之一，為社會加速批判理論提供了重要概念以及理論框架。雖然，羅薩沿用了馬克思異化理論的重要概念以及理論框架，然而，就概念的具體內涵以及理論的具體內容而言，羅薩理論的具體內容己與馬克思異化理論的有關論述產生了差異。而這兩者之間的差異可以理解為，羅薩在沿用馬克思異化理論的重要概念以及理論框架時，在其中增添進新的時代內容，以此來推動異化理論與時代問題相結合，實現異化理論在現代的發展。從羅薩社會加速批判理論的內容來看，羅薩以時代內容發展馬克思異化理論表現為，一方面，給予“異化”概念以新的內涵，從描繪工人與勞動以及資本主義社會的病態關係發展為描述加速時代下人與世界的異己關係；另一方面，給予異化理論的具體內容以時代特徵，重新詮釋了馬克思異化理論中涉及到的個體與行為、物界、自我以及社會的異化關係，使得異化理論能夠切實反映出現實社會中的異化關係。

改革開放40多年以來，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速度，尤其是持續高速增長的事實引人注目，經濟社會層面與國際深入接軌，人民正享受經濟社會快速發展帶來的諸多紅利。快速便捷的髙鐵網絡，方便快捷的通訊設施以及高效便利的物流系統，讓當下中國人的生活水平曰益提高。但在欣喜於快速發展的同時，也不能忽視快速發展帶來的問題。就在筆者寫作本文的時候，爆發自湖北武漢的新型冠狀病毒經由方便快捷的交通網絡以及大規模的人口流動迅速擴散至全國，影響了全國人民的生活。便利的交通系統被封閉，高效的物流系統陷入停滯，快速運動的經濟引擎因諸多產業停工而逐漸放緩。可以説，快速的發展並不完全是有益的，一些事件經由加速運動着的經濟社會系統會醖釀出更為嚴重的影響。因而，在我們驚歎快速發展的同時，也應當以冷靜的態度思考加速帶來的消極影響。此外，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認為我國當前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要求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大力提升發展質量和效益，更好滿足人民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方面日益增長的需要，更好推動人的全面發展、社會的全面進步。而要提升發展質量以及推動人的全面發展，就需要處理好發展速度與發展質量之間的關係，就需要處理好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以及人的全面發展之間的關係。因此，這就需要全面認識快速發展帶來的問題。在看到經濟社會快速發展為人的發展提供物質條件，的同時，也要意識到社會加速在哪些方面妨礙了人的全面發展。“社會加速批判理論”有力揭示出了加速時代下人的全面發展與經濟社會快速發展之間的矛盾關係，指明瞭個體在加速時代中面臨的諸多挑戰。藉由對這些問題的不斷解決，我們就能夠在實踐中進一步為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創造有利條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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